湿泥上的脚印歪斜地延伸进雾里,每一步都像被什么拖着走。我盯着那串八字形的痕迹,喉咙发紧。
陆九玄已经往前走了两步,剑柄在掌心转了半圈,指节压得发白。他没回头,声音压得很低:“别跟太近。”
司徒墨站在原地没动,呼吸比刚才沉了些,左肩的旧疤渗出一点暗红。他抬起手抹了把脸,指尖沾了水汽,在袖口蹭了蹭,“这雾不对劲,闻着像药味。”
我没吭声,只把袖里的陶瓶又往里塞了塞。那膏体还温着,是我最后能用的东西。
温泉区不大,几处石池错落分布,热气从裂缝中升腾,把四周的岩石熏得发黑。最深处的一池水泛着淡绿,浮着几片干枯的叶子,像是被人撒过药渣。岸边放着三个粗陶碗,空的,碗底残留一圈褐色渍痕。
“有人来过。”我说。
“不是人。”陆九玄蹲下身,手指点了点池边一块碎布,“这是妖族缝衣用的银线,只有阴火帮高层才配戴。”
司徒墨冷笑一声:“那你猜,是谁把我爹的标记丢在这儿?”
我没理他们争执,径直走到最外侧的池子边,撩了点水泼在手腕内侧。皮肤刚碰上就刺痒起来,像有细针扎进肉里。我赶紧甩干,从怀里掏出吊坠贴上去。它微微震动了一下,随即安静。
“这池子不能用。”我把吊坠收回衣领,“药性太烈,混了催发妖力的根须。”
陆九玄站起身:“那就换那个深池。”
“我去试。”司徒墨忽然开口,脱了外袍直接走向中央药池,“反正我身上早被种了东西,再多一道也不差。”
他跳进去时水花都没溅起多高。药汤漫过胸口,他仰头靠在石沿上,闭眼喘了口气,“还好……暂时没事。”
我和陆九玄对视一眼,各自选了靠近出口的两个浅池坐下。水温刚好,但谁都没放松。我把布条缠在右手上,金纹贴着皮肉隐隐发热,像是在提醒我别忘了昨夜那场搏命。
一刻钟过去,雾气更浓了。
司徒墨一直没说话,直到他突然闷哼了一声,肩膀猛地绷直。
“怎么?”我问。
他没答,只是抬手按住锁骨上的疤,指缝间渗出血丝。那道伤原本是暗褐色的,此刻却泛起紫光,顺着血管往脖颈爬。
“不好。”陆九玄霍然起身,剑已出鞘半寸。
下一瞬,水面炸开一道涟漪——司徒墨头顶破开两簇雪白绒毛,一对狐耳抖了抖,湿漉漉地立了起来。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嘴唇咬出血痕,一只手死死抠住池壁,指甲崩裂都不松手。
“撑住!”我喝了一声。
可话音未落,水下骤然涌动,九条虚影般的尾巴在药汤中展开,像活物般抽搐摆动。他整个人往后一仰,喉间滚出一声低吼,紫眸里红光闪现。
我立刻往后退,却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倒。右手撞在地上,金纹猛然灼烫,像是被火燎过一般。与此同时,司徒墨一条尾尖扫了过来,不偏不倚缠上我手腕。
剧痛瞬间炸开。
不只是皮肉的疼,更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血脉往上冲,直逼心口。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冷汗顺着额角滑进眼睛。
“松开!你的血会激活禁术!”我咬牙喊,想抽手,可那尾巴越收越紧,纹路竟开始沿着我手臂蔓延,金色线条像藤蔓一样攀爬了半寸才停下。
陆九玄动了。
他一步跨到池边,剑光如电劈下,插入我和司徒墨之间的岩缝。温泉水顺着剑刃裂开,一道微光屏障拔地而起,呈古老符文形状,将我们隔开。
“你若再进一步,”他盯着司徒墨,声音冷得像冰,“我不保证下一剑会不会斩断你所有尾巴。”
司徒墨瞪着他,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却没有再动。那九条尾巴在水中剧烈翻搅,激起层层浪花,可终究没能突破屏障。
我跌坐在地上,右手还在抖。金纹退了,可掌心残留一丝温热,像是刚才那一瞬的连接还没彻底断开。
陆九玄收剑回鞘,走过来扶我起身。他手掌很稳,但我还是感觉到他在用力克制什么。他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裹着布条的手上,没说话,只是把我轻轻拉到身后半步。
司徒墨靠着池壁喘息,狐耳软塌塌地垂着,眼中的红光慢慢褪去。他低头看着自己映在水里的影子,忽然笑了声:“你们知道吗……每次我失控,都是因为一种药引。”
“什么?”我问。
“星陨草。”他抬起手,抹去唇边血迹,“小时候我爹说那是疗伤圣药,每年都让我泡一次药浴。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为了唤醒我体内的蛊虫,好让他随时能操控我。”
我心头一震。
星陨草……我在流浪时听说过。那是一种只在陨石坑生长的奇药,能激发生灵潜能,但也极容易引发血脉暴走。普通人碰了都会昏迷三天,更何况他是半妖。
“所以你是被设计的。”我说。
“嗯。”他闭了闭眼,“只要闻到这味药,封印就会松动。而刚才那池子里……全是星陨草熬的汤。”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雾气缭绕中,三个人都没再开口。远处传来一声鸟鸣,短促而突兀,像是被什么掐断了尾音。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金纹已经恢复平静,但刚才那种牵引感太真实了,不像单纯的反噬。更像是……某种呼应。
“现在吵没用。”我终于打破沉默,抬手按在屏障上,“你体内的蛊是我觉醒时触动的,要解,也只能由我来。”我看向池中的司徒墨,“但你得自己撑住神志。”
他睁开眼,紫眸黯了黯,没反驳。
片刻后,他缓缓沉入水中,只留头部在外。那些尾巴渐渐隐去,狐耳缩回发际,锁骨上的疤痕仍泛着淡淡紫意,但不再扩散。
陆九玄始终站在原地,一手扶剑,目光没离开过水面。直到司徒墨彻底安静下来,他才微微松了口气,肩背略微下沉。
我没动,右手贴着布条轻轻摩挲。那层布已经被汗水浸透,边缘翘了起来。我揭起一角,看见金纹边缘有一小块皮肤变了色,像是被烙过一样,留下个模糊的印记。
形状很像……狐爪。
我想把它盖回去,可指尖刚碰上去,那印记忽然微微发烫。
与此同时,池底的药渣轻轻晃动,一片枯叶翻了个身,露出背面一道刻痕——不是天然叶脉,是人为划出的符号,弯折处带着熟悉的弧度。
我认得这个。
和半小时前林道上那片落叶背后的标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