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克的春天来得缓慢,冰雪初融,道路泥泞不堪,恰如沈逸此刻的心境。
在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之后,他与安娜之间的关系变得异常微妙且尴尬。
他心中充满了对林晓的愧疚和对自己失控的愤怒,对安娜的情感则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感激、怜悯与难以言喻的疏离。
他试图将一切归咎于药物和自身的脆弱,然而身体记忆的深刻烙印,以及安娜眼中日益增长的、带着某种笃定的柔情,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个难以回避的事实。
安娜变得愈发沉默,但对他照顾得更加无微不至。只是在她眼神的深处,除了增添了一抹母性的光辉外,还隐约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忧虑。
变故发生在一个清晨。
安娜正在准备早餐时,突然一阵剧烈的干呕,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初,她以为只是肠胃不适,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嗜睡、乏力、口味改变等症状接踵而至。
彼得罗夫“恰好”来访,目睹安娜的状况,眼中掠过一丝明了,随即迅速请来了西诺夫医生。
经过简单的检查,结果显而易见——安娜怀孕了。
真是怕什么,偏就来什么!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顷刻将沈逸炸得头晕目眩。
他猛地转向安娜,声音干涩而颤抖:“孩子……到底是谁的?”安娜抬起头,碧蓝的眼眸中涌满了泪水,带着无尽的委屈和一丝被侮辱的倔强:
“沈逸!你……你怎么能这么问?!除了你,还能有谁?!那些夜晚你……”
她哽咽得无法继续,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潸然而下。
沈逸如被雷击,踉跄着后退,身体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是他……真的是他吗?那些混乱无序、被欲望驱使的夜晚……一个新生命,就这样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悄然孕育?
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不……不可能……”然而,这反驳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回忆起那些晚上的细节,除了炽热的纠缠和将安娜误认作林晓的疯狂,脑海中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空白。药物的作用使他根本无法确定具体的细节。
“我不相信,要做鉴定。”沈逸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向彼得罗夫和安娜,声音沙哑却坚定,“我要求进行dNA鉴定。”
彼得罗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不悦”:“沈!你这是在侮辱安娜!”
“这是我的权利!”沈逸寸步不让。他必须确认,这不仅仅是一个圈套。
彼得罗夫“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精心安排了一次极为隐秘的亲子鉴定,委托给了一家他完全信赖的医疗机构进行。
等待结果的那段日子,对沈逸而言,无疑是一种深深的煎熬。他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拒绝与任何人见面,甚至连安娜也不例外。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与林晓的点点滴滴往事,南光天真烂漫的可爱笑脸,以及那些迷乱夜晚的零碎片段。
愧疚、悔恨、愤怒,以及对未来的迷茫……种种复杂的情绪如同毒蛇一般,无情地撕咬着他的内心。
假如孩子真的是他的血脉,他又该如何去面对林晓?如何去面对南光?这个流淌着他血液的孩子,将成为套在他脖子上最沉重的枷锁,或许会将他永远禁锢在这异国他乡的孤寂之中。
几天后,彼得罗夫拿着那份密封的鉴定报告,再次出现在沈逸面前。他的表情严肃凝重,将报告递给了沈逸。
沈逸的手指微微颤抖,撕开了密封条。
他的目光直接跳过前面复杂的术语,最终定格在最后一行结论上:
经dNA分析,支持沈逸是安娜·索切那娃腹中胎儿生物学父亲。
支持……生物学父亲……白纸黑字,犹如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碎了他内心最后一丝侥幸。
沈逸眼前突然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捂住脸庞,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竟然真的……在那般情境下,与一个并非心爱之人,孕育了孩子!
彼得罗夫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种沉重的安慰:“沈,事已至此……我知道这对你来说难以接受。但孩子是无辜的。安娜是个好女人,她会成为一个称职的母亲。或许……这是上帝的安排,让你在这里真正扎根下来。”
沈逸没有作声。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感。抗争了这么久,挣扎了这么久,最终却以如此荒唐而屈辱的方式,被命运,或者说,被精心设计的阴谋彻底道德捆绑。
他还能做什么?抛下怀孕的安娜和她腹中的孩子,不顾一切地回国?
且不说彼得罗夫和背后的军方绝不可能允许,他内心的道德和责任感也让他难以做出如此决绝的举动。
中国人骨子里对血脉的重视,此刻成了最牢固的束缚。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抬起头,眼中一片死寂般的灰败。
他看向彼得罗夫,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我……明白了,接受现实。”
没有愤怒的指责,没有激烈的反抗,只有一种近乎认命般的妥协。
这比任何咆哮都让彼得罗夫满意。他知道,这根名为“血脉”的锁链,已经牢牢地锁住了沈逸。
从那天起,沈逸似乎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试图打探外界的消息,不再暗中观察别墅的安保措施,甚至对彼得罗夫偶尔提及的、关于蓝晶研究“遇到瓶颈”的求教,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警惕和敷衍,而是会给出一些更实质性的、边缘性的指导。
他宛如一台耗尽燃料的机器,变得沉默寡言且顺从。彼得罗夫心中暗自窃喜,认定自己的算计已然得逞,对沈逸的戒备也随之大幅松懈。
别墅的监控依旧运作,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紧迫感似乎有所减少。他甚至开始允许沈逸在安娜的陪伴下,前往更远的林间悠闲漫步。
然而,在地球的另一端,另一场危机正在悄然酝酿。
内华达州的荒凉并未能给安德斯一家带来长久的安全感。
约翰依靠打零工和微薄的积蓄勉强维持生计,他们如同惊弓之鸟,每隔一两周便会更换一次汽车旅馆。
伊桑(南光)变得异常沉默,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眸中,总是隐藏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惊惧与忧虑。
他几乎从不摘下那个蓝晶吊坠,那不仅是他与过去、与父亲唯一的纽带,更是他安全感的唯一来源。
一天,他们搬到了更靠近加州边境的一个小镇。
在入住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汽车旅馆时,南光在帮玛丽从车上拿行李时,被一个奔跑打闹的当地孩子不小心撞了一下,摔倒在地。
混乱中,他感觉脖子一松,但当时并未多加留意。
直到晚上洗澡时,南光才惊恐地发现——脖子上的吊坠不见了!
“约翰叔叔!玛丽阿姨!我的项链!爸爸给的项链不见了!”
南光吓得小脸煞白,带着哭腔喊道。
约翰和玛丽也顿时慌乱起来,立刻拿起手电筒,沿着白天活动的路线仔细搜寻,几乎翻遍了汽车旅馆周围的每一个角落,询问了每一个可能目击到的人。
然而,一无所获。
那枚镶嵌着蓝晶的银质吊坠,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南光绝望地痛哭了很久,最后累极而睡,即使在梦中,也时不时地抽泣。
块石头不仅仅是一个饰品,更是他身份的印记,是他与那个模糊记忆中的企业家父亲之间神秘联系的纽带,甚至在关键时刻保护过他。
现在,它丢了。
约翰和玛丽心急如焚。
丢失吊坠固然令人惋惜,但他们更为担忧的是,这会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那个撞到南光的孩子是否还记得些什么?首饰店的加工记录虽显模糊,却并非毫无线索……
灰岩公司的那些人,是否会如猎犬般敏锐,循着这微弱的线索再次追踪而至?
一种更为深沉的不安,悄然笼罩了这个饱经风霜的家庭。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几十公里外,一个在汽车旅馆附近拾荒的流浪汉,正对着手里那枚在草丛中发现的、闪烁着奇异蓝光的精美“玻璃”坠子,咧开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心里盘算着,这玩意儿看起来挺值钱,明天就去镇上的当铺碰碰运气……
命运的轨迹,因一个意外丢失的吊坠,再次发生了危险的偏转。
沈逸在莫斯克被迫接受的血脉枷锁,与南光在异国他乡意外遗失的护身符,仿佛两条绝望的平行线。
在黑暗中延伸,不知终点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