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潮湿泥土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直往鼻子里钻。沈前锋半弯着腰,脊背几乎贴着冰冷、湿滑的管道顶部,每一步都踩在及踝的、粘稠的淤泥里,发出“噗叽”的轻微声响。
手电筒的光柱被他用身体谨慎地遮挡着,只照亮脚前有限的一小片区域。光线范围内,管道壁上布满了深色的苔藓和凝结的水珠,偶尔能看到几只肥硕的潮虫受惊后飞快地爬开,消失在黑暗的缝隙里。
根据那份得来不易、标注着“可能不通”的地下管网图,他应该已经抵达了那条废弃支管的入口附近。果然,在手电光仔细的扫射下,前方管壁一侧,一个明显比主通道狭窄、更加黑暗的洞口显现出来。洞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暴力破开后又经年累月被腐蚀的痕迹,一个生锈的、几乎与管壁融为一体的铁栅栏歪斜地挂在一边,仅由底部一根锈蚀的钢筋连着,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脱落。
就是这里了。
沈前锋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除了自己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微弱水流声,四周一片死寂。主通道暂时安全。
他没有犹豫,矮身钻进了那条支管。一股更浓烈的、带着陈年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更加凝滞、污浊。支管比主通道更加低矮狭窄,他必须将身体弯得更低,几乎是蹲着前行,动作变得愈发艰难。
前行了约莫十几米,手电光柱向前延伸,照见的却不是预想中通往远方的黑暗通道,而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混杂着巨大碎砖块、扭曲钢筋和大量淤泥的坍塌体,严严实实地堵死了前方所有的去路。
沈前锋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最坏的预想成真了。
他凑近了些,手电光仔细地扫过坍塌面。碎砖和混凝土块犬牙交错,其间填充着黑褐色的、已经极结的泥块,一些地方还在缓慢地渗着水,在废墟底部汇聚成一小滩一小滩的污浊。几根扭曲的钢筋从废墟中刺出,像垂死挣扎的怪物触手。整个坍塌体从管道顶部一直堆到地面,密不透风,看不到任何可以通行的缝隙。
他伸出手,用力推了推几块看似松动的砖石,它们纹丝不动,显然堆积得极其厚实。尝试用随身携带的短撬棍插入缝隙撬动,也只刮下来一些碎屑和泥土,对于整体结构毫无影响。
“该死……”一声低咒压在喉咙里。
地图上的“可能不通”四个字,此刻显得如此轻描淡写,却又如此精准致命。这根本不是“可能不通”,这是彻底堵死!
原计划彻底破产。通过这条废弃支管,可以绕过看守所外围的大部分警戒,直接抵达其地下结构最薄弱的区域,这是整个潜入计划的核心环节。现在,这条路断了。
汗水,冰冷的汗水,开始从额角渗出,沿着鬓角滑落,混合着管道里无处不在的湿气,粘腻地贴在皮肤上。不是因为体力消耗,而是源于计划受挫带来的巨大压力和时间紧迫感。阿祥制造的混乱是有时效的,每一分钟的延误,都意味着成功率的急剧下降,也意味着阿祥和他手下那些孩子们要承担更久的风险。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管壁,缓缓蹲下,尽量减少自身的体积和目标感,同时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运转。
退回去?不可能。主通道并非久留之地,而且退回起点意味着前功尽弃。
强行挖掘?且不说这坍塌体有多厚,需要挖多久,单是挖掘时不可避免会发出的声响,就足以惊动可能在上方地面巡逻的日军,或者通过管道传音,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他携带的工具和炸药,也不足以支持这种规模的无声作业。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备用路线。
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地图上那条用虚线标注的备用路线。那需要折返回主通道,继续向前近两百米,然后找到一个连接口,转入另一条仍在使用的、排放生活污水的次级主管道。那条管道更宽,但也意味着更不可控的风险。水流情况、是否有巡逻队定期检查、出口位置是否准确……所有的信息都打着问号。
更重要的是,那条次级主管道最终汇入看守所地下系统的出口,靠近的是监狱的污水处理区,那里虽然守卫可能相对松懈,但距离关押潘丽娟的东区牢房更远,中间需要穿越更多的内部区域,不确定性呈几何级数增长。
风险巨大。
但,还有别的路吗?
沈前锋深吸了一口这污浊不堪的空气,冰冷的窒息感反而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没有。此时此刻,这就是唯一的路。
他不再犹豫,果断起身,再次检查了一下坍塌体,确认绝无通过的可能后,立刻转身,沿着来路,以比进来时更快的速度向支管出口退去。
重新回到相对“宽敞”的主通道,他甚至有了一种荒谬的解脱感。至少在这里,他可以稍微直起点腰。
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在阿祥行动开始前,抵达新的潜入点。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方向,将撬棍反手握在便于发力格挡的位置,调整了一下呼吸,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沿着主通道边缘,向着地图上标注的备用路线连接口快速移动。脚下的淤泥似乎更深了,每一步都更加费力,粘稠的阻力仿佛在拖拽着他的脚步,也拖拽着他本就紧绷的神经。
主通道并非笔直,偶尔会有弯道。每到拐角,他都会先彻底熄灭手电,将身体紧贴在冰冷的内壁上,屏住呼吸,用尽全部感官去探听拐角另一侧的动静。
一次,两次……除了永恒的黑暗和寂静,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背景噪音般的微弱水流声,什么都没有。
这死寂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终于,在压抑的前行中,他估摸着距离应该差不多了。他再次熄灭手电,靠着管壁,从空间里取出了那个电量已经消耗大半的夜视仪。冰冷的触感贴合在眼眶上,启动时微弱的电子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
幽绿色的视野取代了绝对的黑暗。
他调整着焦距,仔细向前方望去。果然,在幽绿视野的尽头,主通道的右侧壁面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直径约一米的洞口,黑黢黢的,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洞口下方,可以看到明显更加湍急的水流,浑浊的污水正不断从那个洞口涌出,汇入主通道相对平缓的水流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就是那里了。备用路线的入口,那条仍在使用的次级生活污水管道。
他收起夜视仪,节省宝贵的电量。再次确认四周安全后,他快步走到那个洞口前。
一股比主通道更加刺鼻、混合着粪便和食物腐坏气味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猛地轰击着他的嗅觉神经,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他强行压下不适,眯着眼看向洞内。
里面一片漆黑,手电光扫进去,能看到翻滚着的、带着泡沫和各类悬浮物的污水,流速明显比主通道快得多,深度也至少到了大腿根部。管道内壁更是滑腻不堪,布满了黏糊糊的附着物。
这意味着,他需要在这齐腰深(甚至可能更深)的污浊激流中,逆流而上近一百五十米,才能抵达预定的出口。
沈前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地狱般的入口,眼神里没有任何退缩,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和决断。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确保所有东西都固定妥当,特别是那几个精心准备的“小玩意儿”和武器。然后,他深吸了主通道里“相对清新”的一口气,不再有任何迟疑,弯腰,侧身,果断地踏入了那条散发着浓烈恶臭、水流湍急的次级污水管道。
冰冷的、粘稠的污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强大的冲击力撞在他的腿上,让他身形微微一晃。他立刻伸手扶住滑腻的管壁,稳住身体,然后一步一步,坚定地、艰难地,向着更深的黑暗与未知,逆流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