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煞那番惊世骇俗的“自污”言论,如同投入古井深潭的石子,在玄玑真人那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心境中,激起了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寻常弟子,哪怕是那些所谓的天才俊杰,若听闻太上长老有意收徒,哪一个不是激动得难以自持,恨不得立刻三跪九叩,感激涕零?即便偶有推脱,也不过是故作矜持,或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些许不自信,最终无不是半推半就,欣然接受。
可眼前这个叫墨影的弟子,反应却截然不同。
他那份惶恐,那份推拒,那份急于自贬的姿态……太过真实,太过急切,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逃离的恐慌。这绝非欲擒故纵,更像是在躲避一场灭顶之灾。
玄玑真人活过的岁月太久,见过的人心鬼蜮太多。对于这种超乎常理的反应,他并未立刻归因于“此子心性不堪”或“不识抬举”,反而生出了一种近乎本能的……探究欲。
当影煞声泪俱下地陈述自己如何“性情懒散”、“贪图安逸”、“只愿处理庶务安稳度日”时,玄玑真人混沌灰色的眼眸中,那抹讶异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浓郁了几分。
不求闻达?不慕虚名?
在这功利至上、弱肉强食的修仙界,资源、地位、名声,是每个修士毕生追逐的目标。为了一个内门名额,可以同门相残;为了一部高阶功法,可以欺师灭祖;为了扬名立万,更是不惜一切代价。
可这个弟子,在唾手可得的、足以让无数人疯狂的巨大机缘面前,拼命推脱的理由,竟然是……不想努力,只想躺平?
这在玄玑真人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古怪的“清新”。
他自然不会真以为影煞是那种毫无追求的废柴。以此子在大比中展现出的坚韧意志(硬抗石猛)、机变能力(团队辅助)以及那深藏不露、连他都一时未能完全看透的肉身根基,怎么可能是甘于平庸之辈?
那么,他如此激烈地推拒,甚至不惜自污,背后隐藏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是真正的淡泊名利,心性质朴,厌恶纷争?这种心性,在如今的修仙界,堪称凤毛麟角,若真如此,反倒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其心性比那些争强好胜之辈,更契合某种……大道至简的境界。
还是说,他有不得不隐藏的理由?有某种难言的苦衷,让他必须低调,必须远离核心,必须拒绝这份“殊荣”?
玄玑真人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影煞的皮囊,看到了那灵魂深处拼命挣扎的矛盾与恐惧。这份恐惧,似乎并非完全源于对他这位太上长老的敬畏,而是夹杂着别的、更深层次的东西。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这个弟子,都成功地引起了他远超最初预料的兴趣。
一个能在仙门大比中崭露头角,却又对随之而来的名利如此排斥,甚至恐惧的年轻人……有趣。
良久,玄玑真人收回了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将心中翻腾的些许思绪压下,归于绝对的平静。他看着依旧跪伏在地、身体微微颤抖的影煞,用那平淡无波的声音,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心性质朴,不慕虚名……甚好。”
这七个字,如同最终的裁定,清晰地表达了他的态度。他不在乎影煞是真的懒散还是假的,也不在乎背后是否有隐情。他看到的,是一个在巨大诱惑面前,表现出强烈抗拒姿态的异类。而这种“异类”,恰恰符合了他某种……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期待。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传承他某些理念的弟子,而不是另一个汲汲营营、追逐名利的修仙者。这个墨影,无论其本心如何,至少目前的表现,很“合适”。
至于那份恐惧和隐藏的秘密?来日方长。
玄玑真人不再言语,但那无声的威压却明确地传达了一个信息:此事,已定。
跪在地上的影煞,在听到这七个字后,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内心充满了荒诞至极的绝望。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绞尽脑汁的“自污”,竟然阴差阳错地,为他塑造了一个在太上长老眼中“心性质朴,不慕虚名”的……“良好”初印象!
这真是……弄巧成拙到了极致!
仙门卧底影煞,在他职业生涯中最失败的一次“避险操作”后,绝望地发现,他不仅没能摆脱危机,反而把自己送入了一个更深的、更无法挣脱的漩涡中心。
这班上的……领导的脑回路和评判标准,绝对是魔族来了都得甘拜下风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