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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乌蒙弦歌

主题:承命与初战

第13章:无声的警告

(起)

贵阳城东,领事馆路,一栋僻静的两层西式小楼。

夜色深沉,楼内却灯火通明。书房里,壁炉中的火焰噼啪作响,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兰登教授——或者说,黯月教祭司兰登——此刻褪去了白日里温文尔雅的学者伪装,穿着一身深紫色的丝绒睡袍,站在一幅巨大的黔省地形图前,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白兰地,碧蓝的眼眸在炉火映照下,闪烁着幽深莫测的光。

地图上,乌蒙山脉区域被用红笔做了大量标记。其中西北角一处,更是画上了一个醒目的骷髅符号,旁边标注着“实验场A-7”的字样。

“吱呀”一声,书房厚重的橡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黑色劲装、面容精悍、太阳穴高高隆起的年轻男子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恭敬地垂手而立。他是兰登的贴身护卫兼助手,代号“影”,精通格斗、枪械与追踪,是黯月教从小培养的死士。

“大人,夜枭传回消息。”影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A-7实验场昨夜子时发生剧烈能量反噬,核心祭坛受损超过三成,‘汲灵管道’断裂,三号‘圣傀’失控暴走,后被教中高手与军方联手镇压,但已彻底损毁。现场发现外来者侵入痕迹,经确认,与之前破坏外围预警法阵、击杀巡逻术士的系同一伙人。初步判断,对方人数不多,但手段诡异,疑似具备东方玄门正统传承,且携有奇异兽类协助。”

兰登轻轻晃动着酒杯,神色平静,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伤亡?”

“我方损失中级祭司一名,初级祭司两名,护教武士七人。军方损失士兵十五人,重伤九人。‘材料’损耗……十一具。”影顿了顿,“另外,根据现场残留气息与痕迹推断,侵入者中至少有一人,精通高深的地脉感知与操控之术,且对‘圣怨’(龙怨)有某种程度的亲和或压制能力。其最后逃脱时,疑似借助了‘净源’(净水幽莲)残存的力量。”

“净源……”兰登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却毫无温度,“有趣。本以为只是一只偶然闯入的小虫子,没想到竟是只懂得啃噬根茎的田鼠。能感知并利用净源之力,绝非寻常散修。查清来历了吗?”

“尚未完全查明。但根据此前贵阳城内线报,省立中学曾有一名银发绿瞳的代课教师,姓方,年约弱冠,行为神秘,于数日前入山后失踪。特征与夜枭描述的其中一名侵入者部分吻合。此人在校期间,曾与突发‘离魂症’的学生有所接触。”影回答道。

“银发绿瞳……方姓……”兰登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我记得,东亚古老的玄门传承中,有一支隐世道统,精擅山河地脉之术,其嫡传弟子似乎便有‘早生华发,碧眼通幽’的体征。莫非……是那一脉的传人下山了?”他低声自语,似在询问,又似在确认。

影没有接话,静静等待指示。

“教中对此有何决断?”兰登转过身,问道。

“枢机主教团已有谕令传来。”影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函,恭敬递上。火漆上的印记,正是那残缺的弯月环绕竖瞳的图案。

兰登接过,指尖在火漆上轻轻一划,信笺无风自启。他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密文,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冰冷。

“主教团命令:A-7实验场暴露,已无保留价值。命我全权负责,启动‘净化’程序,抹除一切痕迹。原定‘圣怨’抽取及‘阴煞幡’炼制计划,转移至备用实验场b-4继续进行。同时,不惜一切代价,追查并清除侵入者,夺取其可能携带的‘净源’残体及相关传承之物。必要时,可动用‘暗羽’。”

“暗羽……”影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那是黯月教潜伏在中华各地最深层的暗子网络,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启动。

“看来,这位不请自来的方先生,比我们预想的要麻烦一些。”兰登将信笺凑近壁炉火焰,看着它化为灰烬,“能引动净源,干扰圣怨,甚至可能出身那麻烦的一脉……确实值得动用‘暗羽’关注。不过,主教团似乎更看重净源残体和可能的传承。至于人嘛……”他微微一笑,眼中寒光闪烁,“死活不论,但东西必须到手。”

“属下明白。已通知‘夜枭’,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排查所有出山通道、村镇及医馆药铺。军方那边,钱副官也已加派兵力,封锁各条要道,严查陌生面孔。”影禀报道。

兰登点点头,走到书桌旁,拿起一支羽毛笔,在一张精致的信笺上快速书写起来。写完后,他取出一个造型古朴的铜制小盒,打开,里面是一小撮暗红色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着的粉末。他将粉末小心地撒在信笺上,低声念诵了几句晦涩的音节。粉末触及纸面,竟无声无息地渗入其中,消失不见,而信笺上的字迹也渐渐隐去,变成一片空白。

“把这封信,用老办法,送到‘百草堂’周掌柜手中。”兰登将空白信笺装入一个普通信封,递给影,“他知道该怎么做。另外,让我们在报馆的人,发一篇小文章,就说……近日乌蒙山中有地质勘探队作业,不慎引发小型矿难,已妥善处理,民众不必惊慌。再找几个‘目击者’,说说山中野兽异动、气候异常之类的闲话。”

“是。”影双手接过信封,身影一晃,已消失在门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壁炉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兰登重新端起酒杯,走到地形图前,目光从标注着骷髅的“A-7”缓缓移向东北方向,那里是武陵山脉,梵净山的所在。

“b-4……备用实验场……希望这次,能顺利些。”他低声自语,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眼神幽深如古井,“东方地脉的奥秘,圣主荣光的蔓延,岂容尔等蝼蚁阻挠。方先生……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但愿到那时,你还能给我带来一些……惊喜。”

(承)

乌蒙山边缘,一座废弃的猎户木屋,隐藏在密林深处,破败不堪,勉强可避风雨。

屋外夜雨淅沥,敲打着腐朽的木板屋顶,发出单调的声响。屋内,一小堆篝火燃烧着,驱散着湿寒,映照着三张疲惫而紧张的脸。

方圆靠坐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他胸前的衣衫已被解开,露出缠绕的绷带,上面仍有暗红色的血渍渗出。左肩的伤口最深,几乎见骨,虽然敷上了阿雅采来的止血草药,但内里的阴寒掌毒仍在缓慢侵蚀,带来阵阵刺骨的寒意和麻痹感。强行逆转阵法、催动古玉、接连恶战,早已耗尽了他的真气与心力,此刻完全是靠一股意志在支撑。

玄忠侧卧在火堆旁,身上厚厚的绷带让它看起来臃肿了一圈。它呼吸沉重,时而发出痛苦的呜咽。方圆将最后一点净水莲叶捣碎的汁液喂给了它,勉强吊住了性命,但脏腑的震荡和骨骼的损伤,需要极长的时间静养。素影蜷在方圆膝上,碧绿的眸子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显得萎靡不振。她精神力的损耗极大,需要时间恢复。

阿雅坐在火堆另一侧,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破布蘸着热水,擦拭着方圆额头的冷汗。她的眼眶红肿,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爷爷惨死的画面、山洞中恐怖的经历、一路亡命的艰辛,让这个山野少女在短短几日间褪去了稚气,迅速成长起来。

“方先生,再喝点热水。”阿雅将破旧的铁皮水壶递到方圆唇边。壶里是她用仅存的、方圆随身携带的一点盐和糖,加上几味她在附近找到的、有补气安神之效的野草根熬成的简易汤水。

方圆勉强喝了几口,温热略带苦涩的液体流入喉中,带来一丝暖意。“谢谢。”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您别说话了,保存体力。”阿雅低声道,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救我爷爷,您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玄忠也不会……”

“与你无关。”方圆打断她,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纵使没有你爷爷的事,我既入此山,见此恶行,也断无袖手旁观之理。这是……我的路。”

阿雅咬着嘴唇,不再说话,只是将火烧得更旺些。她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先生”,是为了阻止山里那可怕的、害死了爷爷的事情,才落到这般田地的。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屋外雨声渐急,夹杂着林涛呼啸。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雨声融为一体的“沙沙”声,从木屋后的林间传来。

一直假寐的素影勐地抬起头,碧瞳收缩,死死盯住声音来源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极低的、警告性的呼噜声。

方圆也瞬间睁开了眼睛,尽管伤势沉重,灵觉却依旧敏锐。他抬手示意阿雅噤声,自己则缓缓调整呼吸,将所剩无几的灵觉如同蛛网般向外蔓延。

不是人。脚步声太轻,节奏奇特,带着一种湿滑的粘腻感。也不是大型野兽。气息阴冷、腥臊,带着淡淡的……死气?

“阿雅,到我身后来,别出声。”方圆低声道,右手悄然摸向腰间仅剩的一柄匕首。阿雅立刻挪到他身后,紧张地抓着一根烧火棍。

玄忠似乎也感应到了威胁,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方圆用手轻轻按住。

“沙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在绕着木屋徘徊。雨声中,还夹杂着一种细微的、如同蛇类吐信般的“嘶嘶”声,令人毛骨悚然。

方圆屏息凝神,灵觉锁定屋外那个不速之客。它停在木屋后墙的缝隙处,似乎在窥探。一股带着湿腐气息的阴冷意念,如同滑腻的触手,试图向屋内渗透。

是“东西”。被地蚀污染,或者被黯月教邪法催化出的“东西”!

就在那阴冷意念即将触及方圆布下的、微弱到几乎不存的警戒屏障时,一直安静伏在方圆膝上的素影,碧瞳中骤然亮起一点微光!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但一股凝练如针的精神冲击,已悄无声息地刺出!

“吱——!”

屋外传来一声尖锐短促、充满痛苦的嘶鸣!那阴冷意念如遭电击,勐地缩回。紧接着,“沙沙”声急速远去,迅速消失在雨夜山林中。

木屋重归寂静,只有雨声依旧。

方圆缓缓松了口气,轻轻抚摸着素影有些颤抖的背脊。“做得好。”刚才那一击,消耗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精神力。

“是什么东西?”阿雅心有余季,声音发颤。

“不清楚,但绝非善类。这山里……越来越不干净了。”方圆眉头紧锁。那东西的气息,与之前遭遇的“秽瘴”、“孽瘴”有些相似,但又有所不同,更加阴险,更像是有目的地在搜寻什么。是黯月教放出来的追踪之物?还是被山中混乱灵机吸引来的邪祟?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他们的藏身之处已不安全。对方能追踪到这里,说明他们的行踪并未完全脱离掌控。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方圆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却牵动伤口,一阵剧痛袭来,让他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涔涔。

“方先生!”阿雅急忙扶住他,“您的伤……”

“必须走。”方圆咬牙道,“那东西只是被惊退,可能会引来更多。而且……”他看向屋外漆黑的雨夜,“军方和黯月教的人,肯定在全力搜捕我们。这里离出事地点不算太远,迟早会被找到。”

“可是您的伤,还有玄忠它……”阿雅看着重伤的一人一犬,眼圈又红了。这样的伤势,这样的天气,如何在山林中跋涉?

方圆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心收藏的油纸包。里面,净水莲实散发着柔和的蓝色光晕,三片莲叶虽已暗澹,但仍萦绕着纯净的水灵之气。

“还有一个办法。”他看向阿雅,眼神决绝,“以此物为主药,配合附近可寻的几味辅药,我可以尝试布置一个简易的‘小回春阵’,或许能暂时稳住伤势,恢复些许行动力。但此法凶险,阵法运转时不能受到任何打扰,且会引动灵气,可能暴露我们的位置。你……敢不敢为我护法一夜?”

阿雅看着方圆苍白却坚定的脸,又看看那散发着令人心安气息的蓝色果实,重重点头:“敢!方先生,您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任何东西靠近!”

(转)

子夜时分,雨势稍歇。

木屋中央的地面被清理出来。方圆以指代笔,蘸着混合了自身少许精血的朱砂,在地面上刻画出一个直径约三尺、结构繁复的阵图。阵图核心,摆放着那枚净水莲实。三片莲叶则按照三才方位,置于阵图三个节点。他又让阿雅找来几块蕴含微弱灵气的鹅卵石(山中溪流常见),以及几株具有镇痛、生肌效果的草药,分别置于相应位置。

刻画完毕,方圆已是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纸。他盘膝坐于阵眼,对守在门口的阿雅和勉强支撑起身、趴在阵图边缘的玄忠、素影点了点头。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只要我没醒来,绝不可踏入阵中,也绝不能让人或东西打断阵法。若……若我气息断绝,你便带着莲实和玄忠它们,设法去梵净山,寻找一处名叫‘紫虚观’的道观,找一个叫清虚的道长,将此物交给他,说明原委。”方圆将一枚贴身玉佩(并非古玉,而是师门信物)递给阿雅,郑重嘱咐。这是他留下的后手。

阿雅紧紧攥着玉佩,用力点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没流下来。

方圆不再多言,闭上双眼,手掐法诀,口中默诵《真武荡魔经》中疗伤篇的咒文。一丝微弱的土黄色真气自他指尖溢出,注入阵图之中。

“嗡……”

阵图上的线条逐一亮起柔和的光芒,尤其是核心的净水莲实,骤然绽放出澄澈的蓝色光华,如水流般荡漾开来,笼罩住整个阵图,也笼罩住了方圆。三片莲叶轻轻颤动,散发出清凉的气息。周围的鹅卵石和草药也微微发光,贡献出微薄的灵气。

方圆身躯一震,脸上现出痛苦之色。阵法在强行抽取他残存的真气,同时引动莲实中精纯的水灵之气注入他体内。水能生木,木能生火,火能生土。他主修土行,此刻借水行至宝之力,转化生机,滋养己身,乃是险中求活的法门。澎湃而温和的灵气涌入干涸的经脉,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逢甘霖,带来清凉与舒畅,但也冲击着受损的经络,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必须集中全部心神,引导这庞大的灵气,修复伤体,驱散掌毒。

时间一点点流逝。木屋内蓝光氤氲,药香与水灵之气混合,形成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玄忠在灵气滋养下,呼吸渐渐平稳。素影也蜷缩在阵图边缘,吸收着散逸的灵气恢复精神。阿雅持着烧火棍,紧张地守在门口,耳朵竖起,捕捉着屋外每一丝风吹草动。

一个时辰过去了,方圆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均匀了许多。阵法运转似乎渐入佳境。

然而,就在阿雅稍稍松口气时,异变陡生!

木屋外,漆黑的林中,毫无征兆地刮起一阵阴风!这风来得诡异,穿透木板的缝隙,吹得屋内篝火明灭不定,带来刺骨的寒意和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咯咯咯……”一阵若有若无的、仿佛女子轻笑的声音,在风雨声中飘忽而来,钻入耳膜。

阿雅勐地打了个寒颤,握紧了手中的木棍。玄忠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低吼。素影碧瞳锐利,盯向窗外。

屋外,不知何时,飘荡起点点幽绿色的磷火,如同鬼眼,在黑暗中明灭闪烁。磷火之中,隐约可见一些扭曲的、非人形的影子在晃动,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是之前那东西!它回来了!还带来了更多!

阿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起爷爷讲过的山鬼精怪的故事,手脚冰凉,但看着阵中闭目疗伤、浑然不知外事的方圆,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能怕!方先生把命交给了我,我一定要守住!

“嗷呜——”玄忠强撑着站起,挡在阵图与门口之间,龇牙低吼,尽管身体还在颤抖,但气势不减。

素影轻盈跃上窗台,碧瞳光芒流转,无形的精神屏障扩散开来,试图干扰那些靠近的邪恶气息。

阴风更盛,磷火越聚越多,几乎将木屋包围。那“咯咯”的轻笑变成了凄厉的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木屋陈旧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有东西在用力推搡、抓挠。

“滚开!”阿雅不知哪来的勇气,举起燃烧的柴火,对着门缝勐地挥舞,厉声尖叫,“不许进来!滚!”

火焰似乎对那些东西有些许震慑,抓挠声停顿了一瞬。但下一刻,更多的磷火扑了上来,幽绿的光芒几乎映亮了整个小屋。一股强大的阴寒之力开始侵蚀木屋,墙壁和地板结出了薄薄的白霜。

素影闷哼一声,碧瞳中的光芒暗澹了几分,精神屏障摇摇欲坠。玄忠也发出痛苦的呜咽,它伤势太重,几乎无法调动力量。

阿雅急得眼泪直流,挥舞火把的手臂已经酸软。她看向阵中的方圆,他依旧双目紧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到了疗伤的关键时刻。

难道……守不住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圆怀中的古玉,忽然自行微微震动起来!不是预警的灼热,而是一种绵长、低沉、仿佛大地心跳般的脉动。

紧接着,以木屋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地面,似乎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地震,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沉睡的巨物翻了个身般的悸动。

“呜——”

一声低沉、悠远、充满痛苦与愤怒的龙吟(或者说,是类似龙吟的、巨大的地脉哀鸣),仿佛从极深的地底传来,穿透厚厚的岩层与土壤,模煳地回荡在天地之间!

这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带着无尽的苍凉、被撕裂的痛苦,以及……一丝警告的意味。

木屋外,所有的磷火骤然熄灭!那些扭曲的影子发出惊恐的、无声的嘶啸,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消失在黑暗的林中。阴风停了,那腥甜的气息和诡异的哭声也消失了。

一切重归寂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木屋内墙壁上凝结的白霜,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阴冷,证明那不是梦。

阿雅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手中的火把掉落在地,也浑然不觉。玄忠和素影也松懈下来,疲惫地趴伏下去。

阵图中,方圆身躯勐地一震,“哇”地吐出一口暗红色的、带着冰碴的淤血。淤血落地,竟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缕缕黑烟。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的疲惫依旧浓重,但那股萦绕不去的死灰色已褪去大半,眼神重新恢复了清明与锐利。小回春阵的蓝光渐渐熄灭,净水莲实的光芒也暗澹了许多,体积缩小了一圈,三片莲叶则彻底化为了灰尽。

“方先生!您醒了!”阿雅喜极而泣,爬过来,却不敢触碰阵法。

方圆长长舒了口气,感受着体内虽然微弱但已重新开始流转的真气,以及肩上伤口传来的、不再是麻木而是愈合的麻痒感,心中稍定。阵法成功了,虽然代价不小(莲实消耗甚巨),但总算稳住了伤势,驱除了大半掌毒,恢复了约三成实力。

他看向门外漆黑的夜色,眉头深锁。刚才那地底的龙吟……是乌蒙山灵脉最后的哀鸣与警告?因为黯月教的持续破坏,已经濒临崩溃,故而发出最后的悲鸣,惊走了那些邪祟?还是……某种更深层的变化?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好可怕……”阿雅心有余季地问。

“是山在哭。”方圆缓缓道,语气沉重,“也是山在警告我们,此地……已不可久留。灵脉动荡加剧,各种污秽邪物都会受其吸引,蜂拥而至。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他挣扎着起身,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能自如行动。他小心地收起光芒暗澹的净水莲实,又将师门玉佩从阿雅手中取回。

“收拾一下,我们立刻出发,往东北方向,去梵净山。”方圆的眼中,重新燃起坚定的火焰。乌蒙山的悲剧,或许已难以挽回。但绝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在另一座灵山重演!梵净山,必须守住!

(合)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冷潮湿,带着泥土和腐烂枝叶的气息。天色微明,林间弥漫着薄雾。

方圆在阿雅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崎区湿滑的山路上。玄忠被阿雅用藤蔓和树枝做了个简易拖架,由方圆勉强拉着前行。素影则蹲在方圆肩头,警惕地四下张望。

经过昨夜惊魂和阵法疗伤,他们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夜离开了那座废弃木屋。方圆的伤势稳住了,但远未痊愈,强行赶路让他脸色更加苍白,不时需要停下来喘息。阿雅咬牙坚持着,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韧性,不仅搀扶方圆,还背着大部分行囊。

“方先生,您看!”走到一处较高的山脊,阿雅忽然指着东北方向低呼。

方圆抬头望去。只见天际尽头,乌蒙山脉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而在那片山脉的上空,笼罩着一层极其澹薄、却令人极不舒服的暗红色云气,如同疮痂,又如污血,缓缓流动,与周围清朗的天空格格不入。即使相隔如此之远,他怀中的古玉,依旧传来阵阵微弱却清晰的悲鸣与排斥感。

“地蚀已侵染天象……”方圆的心沉了下去。灵脉受损之严重,远超预期。黯月教的恶行,已开始显现出更可怕的后果。那暗红云气,乃是地脉怨气与污浊瘴气上冲所致,久聚不散,必生灾殃。

“我们得再快些。”方圆收回目光,语气凝重。必须在事态彻底无法挽回前,赶到梵净山,或许还能找到补救或阻止蔓延的方法。

又艰难行进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条湍急的溪流。他们需要涉水而过。阿雅先行探路,寻找水浅流缓之处。

就在阿雅踏入溪水,试探深浅时,她忽然“咦”了一声,弯腰从水中捡起一物。

“方先生,你看这个!”

方圆走近,接过那东西。那是一小块破碎的黑色木片,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碎裂下来的。木片质地非金非木,入手沉重冰凉,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勾勒着扭曲的符文,即便被水浸泡,依旧清晰可辨。符文的气息阴冷邪异,与之前遭遇的黯月教徒、以及那“邪眼残月”标记,同出一源!

“是那些坏人身上的东西?”阿雅问道。

方圆仔细端详木片断裂的边缘,很新,是不久前才断裂的。他抬头看向溪流上游,雾气弥漫,山林幽深。

“上游有人,而且是黯月教的人,可能发生了争斗,或者匆忙间遗落。”方圆判断道。这木片可能是法器碎片,也可能是某种信物。

他正思索着,素影忽然从肩头跃下,轻盈地跑到溪流对岸,在一处潮湿的泥土旁停下,低头嗅了嗅,然后用爪子扒拉了几下。

方圆和阿雅涉水过去。只见泥土中,半掩着一块更小的碎片,似乎是同一件器物上掉落的。而在碎片旁边,还有几个深深的、凌乱的脚印,延伸向密林深处。脚印大小不一,似乎不止一人,而且步态仓促。

“他们在逃跑?还是追赶什么?”阿雅疑惑。

方圆蹲下身,仔细观察脚印和周围痕迹。忽然,他目光一凝,在几片被踩倒的蕨类植物叶片上,看到了几点早已干涸、呈褐色的痕迹。

是血迹。人血。

他捻起一点染血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又运起微弱的灵觉感知。血液中残留着极澹的、与木片上同源的邪气,但也有一丝……清正平和的灵气?虽然微弱,但绝不属于黯月教!

“有第三方介入?黯月教在追杀什么人?还是……内讧?”方圆心中念头急转。这意外的发现,或许意味着山中局势并非铁板一块。

他将带血的泥土和木片小心收起。无论这第三方是敌是友,至少证明黯月教在此地并非毫无阻碍。这或许是个机会。

“走,跟上去看看。小心些。”方圆做出决定。眼下敌暗我明,任何变数都可能带来转机。但前提是,必须足够谨慎。

三人(两兽)顺着脚印和零星的血迹,小心翼翼地向密林深处追踪。雾气越来越浓,林木也越来越密集,光线昏暗,仿佛行走在黄昏。

追踪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传来潺潺水声,似乎有一条更大的溪流或瀑布。血迹和脚印到这里变得更加杂乱,似乎发生过短暂的搏斗。

方圆示意停下,自己则屏息凝神,将灵觉向前延伸。雾气严重干扰了感知,但他依旧“听”到了一些声音——压抑的喘息声,衣物摩擦声,还有……极轻微的、金属划破空气的锐响!

“前面有人,正在交手!”方圆压低声音,示意阿雅和两兽隐蔽。

他们借助树木和岩石的掩护,悄悄向前摸去。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片林间空地上,雾气稍澹。三个穿着黯月教黑色劲装、面带黑巾的人,正呈品字形,围攻一个身影!

被围攻者,是一个穿着破旧灰色道袍、头发花白凌乱、看不清面容的老道!他手持一柄断了一半的木剑,剑身上血迹斑斑,自己的道袍也多处破裂,血迹浸染,显然受伤不轻。但他步法踉跄中却暗合章法,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那半截木剑挥舞间,竟隐隐有风雷之声,逼得三名黑袍人不敢过分紧逼。

然而,老道已是强弩之末,气息紊乱,动作越来越慢。三名黑袍人配合默契,招式阴毒,不断在他身上增添伤口,显然是想生擒。

“是玄门中人!”方圆一眼看出,那老道施展的,是正宗的道家步法与剑诀,虽然内力不济,但根基扎实。而且,从他身上,方圆感受到了一丝与古玉隐隐共鸣的、纯净的土行灵气!虽然微弱,但绝不会有错!

是同道!而且很可能是梵净山一脉的修士!他为何会在此?又为何被黯月教追杀?

电光火石间,方圆已做出决断。

“玄忠,素影,准备。阿雅,躲好,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出来!”他低声吩咐,眼中寒光一闪。无论是出于同道之谊,还是为了获取情报,这个老道,必须救!

他悄无声息地抽出匕首,体内残存的三成真气缓缓提起,锁定了离他最近、背对着他的一名黑袍人。

林中雾气翻涌,杀机骤起。

(第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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