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湘西尸蛊
第14章：星光下的告别
（起）
洞天内，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志与力量碰撞的余波，似乎仍在玉质的墙壁间低回呜咽。巫咸源核散发着温润而磅礴的光芒，勉强维系着古妖封印的稳定，也将那数百具牺牲的英灵骨骸重新笼罩在安宁的氛围之中。先前弥漫的怨毒与疯狂已然消散，只留下一种深沉的、混合着悲壮与释然的寂静。
然而，这寂静却如同绷紧的弓弦。
方圆拄着由混沌之气勉强凝聚的虚影长枪，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如同碎裂瓷器般的经脉，带来钻心的疼痛。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超越极限施展“一枪破万法”，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潜力，更是伤及了修行根基。此刻的他，连站立都变得无比困难，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徘徊，全靠一股不愿倒下的意志强撑着。
陈青鸾半跪在他身旁，一手持剑警惕四周，另一只手抵住他的后心，将自身恢复不多的青龙龙气，如同涓涓细流般渡入他体内，试图稳住他濒临崩溃的气机。她的脸色同样苍白，方才抵挡外泄妖气、守护苏半夏和老藤，也消耗了她大半心力。
苏半夏挣扎着坐起身，依靠在冰冷的祭坛基座上。她看着方圆那惨烈的模样，又望向祭坛顶端源核中心那点不断蠕动、扩张的暗红污渍，心如刀绞。安魂之歌净化了外围的怨气，却引来了对源核本源的直接污染，这结果让她充满了无力与自责。
“方大哥…青鸾姐姐…”她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带着浓浓的哭腔，“对不起…都是我…”
“不关你的事，半夏。”陈青鸾打断她，声音虽然疲惫却异常坚定，“是那邪神太过狡诈。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净化源核。”她的目光也投向了那点暗红污渍，眉头紧锁。以他们三人如今的状态，想要净化那深植于源核核心的污染，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在这时，异变再次发生，但这一次，并非来自敌人。
（承）
祭坛顶端，那团巨大的巫咸源核，似乎感应到了方圆体内山河社稷图的微弱共鸣，以及苏半夏那稀薄却纯正的巫咸血脉，更“看”到了他们三人为了守护此地所付出的惨烈代价。
源核的光芒，开始发生一种奇妙的转变。
不再是均匀地散发，而是如同呼吸般，明灭交替。那温润的土黄色光芒中，逐渐分离出一缕缕更加精纯、更加凝练、颜色也更深沉的暗金色流光。这些暗金流光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缓缓地从源核中探出，在空中蜿蜒游动。
首先，一道暗金流光如同归巢的乳燕，轻盈地没入了苏半夏的眉心。
苏半夏娇躯一颤，只觉得一股浩瀚而温和的意志，伴随着海量关于草木生长、药性调和、音律禳灾、以及种种古老巫祭仪轨的知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她的识海。这并非粗暴的灌输，而是一种血脉的唤醒与传承的补全。她体内那稀薄的巫咸血脉，在这股本源力量的滋养下，仿佛干涸的河床迎来了甘霖，开始变得活跃、壮大！她苍白的脸上迅速恢复血色，虚弱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充盈、深厚，甚至比之前全盛时期更加强大！眼眸开阖间，隐隐有暗金色的符文一闪而逝。
她得到了巫咸源核关于“生”与“疗”的一部分核心传承！
紧接着，又一道暗金流光，如同受到吸引，绕开了陈青鸾，径直注入了昏迷不醒的老藤体内。老藤重伤濒死的身躯在这股精纯生机的滋养下，伤口开始蠕动、愈合，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有力，脸上也恢复了些许人色。虽然仍未苏醒，但性命已然无忧。
最后，最大的一道、几乎有手臂粗细的暗金流光，如同一条温顺的巨龙，缓缓盘旋着，来到了方圆面前。
这道流光并未直接融入他的身体，而是悬浮在那里，散发出一种沉重、悲壮、却又带着无比信任的意念。一个苍老、疲惫、却充满决绝的声音，直接在方圆、苏半夏乃至陈青鸾的心底响起，那是残留的祖灵集体意志：
“继承者…外来的守护之魂…巫咸的使命，已然临近终点…”
“源核已被‘腐朽之源’侵蚀…核心已污，净化…近乎不可能…”
“吾等残存之力，不足以驱除这最深沉的黑暗…但，尚可…行最后一事…”
暗金光流的光芒变得更加璀璨，其中仿佛有无数巫咸先民的身影在闪烁，在祈祷，在牺牲。
“吾等将燃尽最后残灵，将所有未被污染的本源…汇于‘钥匙’（后土菁华）与‘血脉’（苏半夏）…助你们…完成最终的‘傩神大祭’！”
“以此大祭之力，或可…暂时压制源核污秽，沟通天地祖灵，为你们…争取到封印‘奢比尸’本体的…一线时机！”
“而守护者…你…”
那股意志重点落在了方圆身上。
“承载山河之图，身负变革与守护双重宿命…你的路，在昆仑，在万山之祖…”
“湘西之局，需在此了结…然后，前往昆仑…那里，是最终的战场，也是…你寻找自身‘道’的答案之地…”
话音落下，那道最粗壮的暗金流光，猛地一分为二！
较小的一部分，如同百川归海，涌入了方圆怀中那缕一直微微震颤的“后土菁华”之中。后土菁华瞬间光芒大放，体积膨胀了数倍，化作一团更加凝实、更加厚重的土黄色光球，其中蕴含的土德之力与巫咸本源，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而更大的一部分暗金流光，则如同洪流决堤，悍然冲入了方圆几乎破碎的体内！
（转）
“呃啊——！”
方圆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只觉得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精纯至极的土德本源之力，强行涌入他干涸的经脉与濒临崩溃的识海！这股力量并非温和的滋养，而是一种近乎蛮横的填补与重塑！
他原本碎裂的经脉，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被强行粘合、拓宽；枯竭的混沌之气，如同久旱逢甘霖，疯狂地汲取着这股本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恢复、壮大，甚至变得更加精纯、更加厚重！守脉之枪的虚影在他身后自动凝聚，枪身之上，除了青金二色，更多了一丝沉凝的暗金纹路，散发出更加古老威严的气息。
就连他识海中因过度消耗和意志冲击而产生的裂痕，也在迅速弥合。
这是一种近乎灌顶的传承！是巫咸祖灵们燃烧自己最后的残留意志，将遗冢积攒了无数岁月的、未被污染的本源力量，孤注一掷地灌注到了他这个被认可的“继承者”体内！
过程痛苦而霸道，但效果也极其显着。
短短数十息的时间，方圆的气息就从谷底一路飙升，不仅完全恢复，甚至隐隐触摸到了下一个境界的门槛！他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颤抖的身体稳定下来，拄着的长枪虚影也变得凝实无比。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感受着体内汹涌澎湃、远超从前的力量，眼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无尽的沉重与悲恸。他明白，这股力量的背后，是巫咸国最后一批守护者，彻底的、不留痕迹的…牺牲。
他抬起头，望向祭坛顶端。那团源核在分离出大量暗金流光后，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体积也缩小了一圈。唯有核心那点暗红污渍，依旧如同恶毒的眼睛，在缓缓蠕动，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努力。
祖灵意志，已然消散。最后的嘱托与力量，已然交付。
洞天之内，星光（洞顶矿石微光）洒落，照耀着祭坛，照耀着英灵骨骸，也照耀着劫后余生、肩负起最终使命的三人。
（合）
方圆走到苏半夏面前，将怀中那团吸收了部分巫咸本源、光芒内敛的后土菁华递给她。
“半夏，这个由你保管。它是举行傩神大祭的关键‘引子’。”
苏半夏接过光球，感受着其中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磅礴力量，重重点头，眼神坚定：“方大哥，我明白！我一定会协助祭司爷爷，完成大祭！”
方圆又看向陈青鸾。
陈青鸾与他目光交汇，瞬间读懂了他眼中的决意：“你要去落魂涧？”
“嗯。”方圆点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祖灵们以最后的力量为我们创造了机会，不能浪费。必须在傩神大祭压制源核污染、沟通祖灵之力的同时，深入落魂涧，找到奢比尸的本体封印之地，给它…致命一击。”
他顿了顿，看向苏半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担忧：“半夏，你和老藤随青鸾立刻返回寨子，将这里的一切告知岜沙祭司，全力准备大祭。外面那些黑巫和阴阳师，经过连番打击，短时间内应该组织不起有效的拦截了。”
“不！”苏半夏却出乎意料地坚决摇头，她上前一步，抓住方圆的衣袖，眼中含着泪水，却倔强地看着他，“方大哥，我要跟你一起去落魂涧！我的祝由术刚刚得到了完整的传承，对尸蛊的克制力更强！而且，我对那里的气息更熟悉，可以帮你！大祭的准备，有祭司爷爷和青鸾姐姐在，足够了！”
她不能让他再一个人去面对那最深的黑暗。赤犬已经不在了，她不能再失去他。
方圆看着她的眼睛，看到了那不容置疑的坚持，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好。”
陈青鸾看着他们，知道无法改变他们的决定。她深吸一口气，将软剑归鞘：“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护送老藤回寨，即刻准备大祭。你们…一切小心！”
没有更多的言语，三人彼此对视，所有的信任、嘱托与决绝，尽在不言中。
在仿佛亘古不变的星光见证下，在这埋葬了无数英灵的古老遗冢之内，他们完成了使命的分配与…短暂的告别。
陈青鸾背起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的老藤，最后看了方圆和苏半夏一眼，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来时的甬道疾行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朦胧的光晕中。
方圆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眼神坚定的苏半夏，又望向那通往遗冢更深处、也是通往落魂涧核心的、未知的黑暗通道。
“我们走吧。”
他伸出手。
苏半夏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宽厚的掌心。
两人并肩，踏向了那最终风暴的核心。
（第八卷第1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