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深处,一间由云翊特供,墙壁闪烁着奇异能量阻尼纹路的训练室内。
顾沉静立中央,闭目凝神。
与以往精神力外放时那种江河奔涌,甚至偶尔失控的澎湃感截然不同,此刻,他灵魂完全融合后新生的精神力,更像是一片无垠且深不见底的海洋。表面波澜不惊,内里蕴含着能吞噬一切的磅礴力量,并且……如臂使指。
他心念微动。
嗡——
空气中,上百枚薄如蝉翼,边缘锋利的合金刀片无声无息地悬浮起来,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遵循着某种极其复杂的轨迹缓缓运行,如同环绕恒星的行星带,彼此间距离精确到毫米,没有丝毫能量碰撞或干扰。
这并非虫族精神力的常规用法,而是他结合了末世精神系异能操控技巧的成果。那时候,精准与效率意味着生存。
紧接着,他分出一缕精神触角,轻柔地探向房间角落一个用于测试强度的标靶。触角没有像以前那样带着明显的冲击性,而是如同最细腻的水流,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去。
下一秒,由高强度合金铸造的标靶内部发出了细微的“滋啦”声,然后如同被无形之手从内部揉捏,缓缓变形、扭曲,最终化为一团沉默的金属废料。
内爆。 一种更节省能量,更隐蔽且破坏力更强的技巧。
顾沉睁开眼,黑色的眼眸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沉静的了然。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不仅仅是精神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强度、韧性、恢复力,都发生了质的飞跃。
他走到一台体质测试仪前,没有动用任何精神力,仅仅是肉身一拳击在测力靶上。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数值瞬间飙升,轻松突破了仪器之前为他设定的S级峰值,并且还在稳步上扬,最终稳定在一个让云翊见了都会再次推眼镜的数字上。
灵魂的完整,带来的是一次生命层次的全方位跃迁。
测试告一段落,顾沉走到旁边的休息区坐下,拿起水杯。高强度的专注后,精神海依旧平稳,只有一丝极轻微的疲惫。
也正是在这精神最为放松和内敛的间隙,一些被原主封印在最底层的童年记忆碎片,如同深海残骸,猛然上浮。
那不是清晰连贯的画面,更倾向于感官的烙印。
他“感觉”到一双,温暖却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顶头。一带有实验室特有干净气息的温和精神力拂过他,那是……伊安。他的雌父。
从顾沉有记忆起,伊安的身影就总是有些模糊,像隔着一层沾满水汽的玻璃。他很少笑,眼眸里总沉淀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深深疲惫与忧郁。
然后,是另一个更具存在感的身影——顾凛。记忆中的雄父英俊威严,是帝国公爵的完美模板。他会当众搂着伊安肩膀,语气亲昵,会在宴会上赞美伊安的才华与温顺,扮演着无可挑剔的恩爱雄主角色。
但……小顾沉敏感地记得,在公爵府里,当顾凛的视线离开伊安,投向那些美貌的奴侍时,伊安会微微垂下眼睫,专注地看着自己怀里的数据板,指尖却无意识地在边缘摩挲。
他记得,无数个深夜,他偷偷溜出卧室,能看到伊安独自坐在空旷的书房里,对着星空图或者复杂的能量公式发呆,背影在清冷月光下,单薄得让虫心疼。
伊安从未抱怨,也从未失态。他完美地履行着公爵雌君和军团将领的所有职责。他接受顾凛拥有众多雌侍雌奴的现实,仿佛这就是虫族世界天经地义的规则。
但此刻,顾沉以成年后的视角,和融合后的灵魂来回望,才清晰触摸到了那份被完美礼仪包裹下的“清醒的沉沦”。
伊安深爱顾凛,这一点或许毋庸置疑。但他同样是一个拥有卓越智慧和独立精神的个体。
或许,他的灵魂一半沉浸在传统雌虫对雄主盲目的爱恋与包容奉献中,另一半却又清醒地认知到这种制度带来的窒息与不公。
他无力挣脱,也无法改变,于是只能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前线与研究室,试图在其中寻找寄托和……或许是一丝渺茫的出路?
“真正的力量,在你心里,不在天上。”
这句箴言,此刻品来,是否也包含了伊安自身的无奈与期盼?他是否在告诫年幼的顾沉,不要将希望寄托于外物,不要仰望父权甚至皇权,不要做一个传统的“雄虫”……而要向内寻求自身的力量?
那么,七岁那年导致灵魂分裂的“意外”……顾凛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伊安触碰了禁忌,顾凛为了“保护”家族而不得不……?还是说,顾凛本身就觊觎着伊安的研究,甚至……恐惧着伊安可能带来的改变?
线索太少,迷雾依旧浓重。
顾沉放下水杯,眼神恢复一贯的冷冽。原主那份对雄父混杂着恐惧与怨恨的沉重情感,此刻更加清晰地被他感知。
这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源于无数次被忽视的冰冷审视和无形压力。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特训室。力量需要绝对掌控,而真相,同样需要挖掘。雌父伊安留下的,绝不仅仅是一句箴言和一堆冰冷的技术图纸。
外面关于“伊安遗产”的闹剧仍在继续,但真正的遗产,或许正藏在他血脉与灵魂深处,等待着他足够强大时,去亲自开启。
顾沉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记忆和疑问暂时压下。当务之急,是彻底驯服这身力量,为即将到来的回归,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转身,再次走向特训室中央。接下来,他需要测试精神力的绝对输出上限,以及……那些源自末世、与虫族文明风格迥异的精神攻击技法,在这个世界,能绽放出何等耀眼的光芒。
新的力量,需要配得上它的战法。而过去的谜团,是指引前路的冰冷星图。
顾沉从特训室出来时,身上还带着高强度能量运转后残留的气息,以及轻度疲惫。他刚推开信息室的门,脚步便不由得放轻了。
午后柔和的模拟光线透过观察窗,洒下一片暖金。米迦斜靠在长沙发上,身上盖着条柔软的薄毯,似乎睡着了。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小腹上,呼吸平稳绵长,脸颊透着孕期中特有的健康红润。
顾沉眼神里的冷冽和测试时的专注,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化为一片浓郁的柔和。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在沙发边坐下,目光落在米迦护着小腹的手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雄父的靠近,又或许是血脉中天然的链接,那腹中的小生命立刻给出了回应。
顾沉清晰地“看”到,在米迦的精神海边缘,那个代表了虫蛋,温暖而活跃的小小光团,正欢快地跳跃着,散发出比之前更加明亮、更加渴望亲近的波动。它像一颗急于吸引父亲注意力的小小星辰。
一丝带着孺慕和纯粹欢喜的意念,顺着那无形的精神链接,小心翼翼地探向顾沉。
顾沉的嘴角无法自控地微微上扬。他伸出手,没有直接触碰米迦,而是悬在米迦小腹的上方,温和浩瀚的精神力如同受到牵引,自发地流淌而出。
这一次,不再是测试时的锋锐与内爆,而是化作了最纯粹,最温和的滋养能量,如同春日里温暖的阳光和甘霖,轻柔地将那小小的光团包裹。
那光团瞬间变得更加雀跃,仿佛在舒服地喟叹,贪婪地吸收着来自雄父的“投喂”,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凝实和明亮。顾沉甚至能“听”到它传递回来了模糊却充满依赖的意念,像是雏鸟满足的啾鸣。
他忍不住将手掌轻轻覆了上去,隔着一层毯子和衣物,感受着那份血脉相连的悸动。
米迦被他细微的动作惊动,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初时带着惺忪,在聚焦到顾沉脸上,尤其是感受到腹中虫蛋那异常活跃和满足的波动时,瞬间盈满了清浅的笑意。
“它今天特别精神。”米迦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语气却温柔,“尤其是雄主靠近的时候。”
顾沉俯身,用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印在米迦额头。
“因为它知道,是雄父回来了。”他低声说,目光深邃地看向米迦的小腹,语气带着骄傲与感激,
“而且,我们的宝宝……比任何虫都勇敢。在我意识快要彻底沉沦的时候,是它,用它最本源的生命力,第一个感知到我,不顾一切地想要把我拉回来。”
那是他在精神海破碎深渊中感受到的第一缕微光,第一丝暖流。来自于这个尚未成型的孩子,凭着最原始的血脉牵绊,为他点亮了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灯塔。
米迦闻言,眼神微动,覆在小腹上的手轻轻拍了拍,仿佛在赞许和安慰那个小家伙。“它很乖。”
顾沉点头,维持着精神力的温和输出,感受着虫蛋在那温暖滋养下传递出近乎撒娇的亲昵。他用自己的精神力,极其轻柔地“勾勒”出一个发着微光的小小精神力团子,在那小小光团周围跳跃、环绕,逗弄着它。
这是一种独属于他们父子之间的游戏。
那小小的光团被“父爱”凝聚成的小团子吸引,兴奋地追逐着,散发出更加欢快明亮的波动,连带着米迦的精神海都仿佛被这愉悦的情绪感染,泛着宁静温暖的涟漪。
米迦舒适地靠在沙发里,感受着体内两个最重要生命体的互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满足感充斥心间。外界的风云诡谲,帝都星的尔虞我诈,在此刻都被隔绝在这片温暖的港湾之外。
顾沉看着米迦放松的眉眼和唇角自然的笑意,看着精神感知中那茁壮成长,与自己紧密相连的小生命,心中那片因训练和沉重记忆而翻涌的浪潮,彻底平复下来。
力量是为了守护,探寻真相是为了更好的未来。而此刻他掌心和精神力所触及的,就是他一切行动的意义所在。
信息室内一片静谧,只有彼此交融的呼吸声,和精神世界中,那场无声却充满爱意的亲子嬉戏,在静静流淌。
温馨的亲子时光并未持续太久,便被滑开的门打破。云翊拿着数据板进来,脸上带着“果然如此”的表情。
“最新消息,”他将数据板放在顾沉和米迦面前,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道皇家命令,“虫皇把K-73的烂摊子正式甩给了恩裴,让他‘协助’齐宁收拾残局。”
顾沉端起手边茶杯,吹了吹热气,眼神没什么变化。
“你们那位十六弟的动作也很快。”云翊继续道,语气带着看戏的玩味:“他借着恩裴的名义,开始往第二军团后勤部塞虫了。”
“冬临野心不小。”米迦眸内掠过一丝复杂,心底泛起莫名情绪。“有别的新消息吗?其他军团如何?”他浅浅追问。
虽没有明说,但顾沉和云翊都清楚,米迦真正忧心的是在混乱与权力博弈中被忽视的K-73星域,那些失去家园的虫民和仍在坚守的将士。他曾在边境浴血奋战,无法对那里的惨状释怀。
“皇室和财政的赈灾款已到位,K-73的惨状全帝国都盯着在,目前没有虫再敢阳奉阴违。”云翊调出边境最新灾情报告递给米迦。
米迦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数据板上关于K-73星域的那些报告,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他没有再说话,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的焦虑。
“至于军团……”云翊推了推眼镜,继续说,“损失最惨的是伦桑,第三军团这次伤筋动骨,他彻底缩回壳里,看样子是打定主意当鸵鸟了。多唯……”
他顿了顿,看向顾沉:“火气很大。你‘失踪’后,他一边带着第四军团跟异兽玩命,一边用近乎血腥的手段清洗内部,几个刺头被他当众处置了。他现在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多唯是雌父一手培养出来的。”顾沉接过话来,“他的衷心毋庸置疑。”
米迦默默听着,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汽氤氲了他微蹙的眉头。他放下杯子,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终于开口:“‘葬礼’和纪念仪式两天后举行。我们该回去了。”
顾沉抬眼看他,墨色眸内满是不赞同:“太急促了。你刚稳下来。”
他语气平淡,冷静地分析:“回去是必然,但也不必太急。葬礼举办与否,我不在乎。现在回去,不过是提前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成为焦点,也成了靶子。”
米迦的指尖停顿了一下。他看向顾沉,眼眸里首次带着如此清晰的不赞同,更深处,是无法掩饰的对边境的忧切:“边境的虫等不了。每拖延一天,可能就有更多的军雌因为资源不到位,高层内斗而白白牺牲。”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平时多了急切。他理解顾沉的谨慎,但他胸腔里跳动着的,始终是一颗军雌的心。
顾沉沉默片刻,看着米迦眼中那抹固执的忧色,最终轻轻叹了口气。他更习惯于计算得失,追求一击必杀。但他的雌君,始终有一颗柔软的心。不过这也未尝不是好事。
“葬礼,确实是个不错的舞台。”他放下茶杯,语气松动了些,“但回归的方式,需要斟酌。我们回去,不应该是自投罗网,而是……”
他顿了顿,寻找着准确的词,“……去接收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同时,把该算的账,当众算清楚。”
他看向云翊:“证据,准备得怎么样了?”
云翊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抹精明的笑:“足够让我们的皇帝陛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好好出一身冷汗了。但直接将炮对准虫皇,很愚蠢。”他客观补充。
“我们手握的证据,足以证明‘捕兽计划’源于恩塞。”他指尖轻点桌面,梳理思路,“而博士的‘战场先知系统’存在致命缺陷且别有用心。这些,都有实打实的铁证。”
他微微停下来,眼神深邃:“虫皇已经‘病’了,他必然会顺势而为,把病重的恩塞和博士推出来当替罪羊,撇清自己。我们要配合他演这出戏,帮他把这口锅,结结实实地扣在那两只虫身上。”
云翊挑眉,了然一笑:“高明。”回归,不为指控皇帝,而是站在道德和证据的制高点,“清君侧”,收民心,同时……把虫皇架在火上烤。
他看向米迦,“这样,既能最快速度整顿边境,也能达到我们的部分目的。”
米迦沉默了片刻,迅速理解了其中的政治逻辑。这比直接与虫皇撕破脸更有效安全。他的肩膀微松,点了点头:“……我同意。但首要任务一定是解决边境的困境。”
顾沉点头,目光重新落回米迦身上,带着询问,也带着妥协后的坚定:“那么,回去就定在葬礼后。但我们不急着现身,先看看戏。在他们最得意、最松懈的时候,再出现。”
米迦与他对视,读懂了他让步背后的决心。他亦微微颔首,“好。”他轻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