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心里一直有些感伤:相亲那人,不论是身高还是长相,以及谈吐的口气和态度,原本都是她看不上的,只因为她自己心里有难言之隐,不得不降低心里的标准,想着只要人家愿意,蒙住头跳黄河,这辈子就这样算了。俗话说的:外来的奴才,熬成祖奶奶。只要能把一家人过起来,有了下一代,事在人为,也不见得过不好。
谁知道两人见面后,那人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没有了消息。好像人家就没见过她这个人。人家只是给媒人一个面子走过场的。见的人多了。压根记不起她是谁。她让人家给晾那儿了。
她只有暗暗伤心自己已经是个边角废料,是个被社会遗弃的人。不但成份不好,人也是个二茬货了。她好多天无法自拔,沉浮在淡淡的忧伤和自卑里。
当然有时也会不屈服一会儿:就算有过那一段过去,都几年过去了,难道还有痕迹吗?身上沾了污点,就不能洗净?
只是过了年,就又长了一岁……这样一年一年的,就真的成个老姑娘了……还是那个事儿已经被人知道,人家一来打听,自然就没有后续了……
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该怎么办。一颗心揪成了一疙瘩。越搐越小。
无奈,也只有自我安慰:算了,就当个老闺女吧;男人有老光棍,为何女人不能有,总不能为了出嫁,就无底线了呀。
想的多了,也就麻木了。管它呢,过到哪里是哪里,命里没有莫强求,命里有的终须有。
那天选副队长,她心里咚咚跳:一心希望肖民选上,别再出意外。她一听见有人提议选肖民就连忙助阵说中,可等肖民真的选上了,她却又一点高兴不起来。
这个人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如果说过去他们还能像朋友一样在一块说些你情我意的悄悄话,做些艳邪猥亵的小动作,现在好像已经拉开了距离……
事情明摆着:肖民要想进步,就会谨慎起来,不会再和她暧昧不清……
他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仅仅是因为肖民性情好,或者说无聊,才和她搅缠在一起,现在,人家有正经事儿了。
他怎么还会和她拉扯不清呢。
桃花开的时候,麦子已起底儿,也该种棉花了。春天的阳光,暖融融的让人困乏,后晌的钟声响过之后,大家照例是要谝一会儿才去上工的。
肖民笑道:“今年甭种红薯了,坚决得摆脱这红薯命,你看一个个咱都和红薯似的,一看样就是吃红薯吃的,干面掉皮儿,一股红薯气儿。”
何顺笑着说:“那咱以后不得吃红薯叶菜馍了。”
大个儿就骂他:“千年你忘不了那大屎堆,那菠菜就不会吃,白菜就不会吃,绿叶菜就不会吃……那萝卜丝炒炒卷住也会吃,就相中那红薯叶了。”
“是这吧,爷儿们,红薯地都种成棉花,今年多种点棉花……其他旱地都种成谷子,不吃红薯了……中不中?”肖民问。
“中……我原来也是这样想的,那红薯说实话,吃得多屙得多,不造肉光造粪……”何顺笑着说。
“坡上再打个井,都种上麦,以后光吃白面。”肖民笑道。
烟柳看着肖民在男人中谈笑风生的,不由爱慕依依。可又觉得这个人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说不出来的伤悲。
男人们说完笑完,肖民就说:“咱们种花去吧,大个儿你开上车,拉上种子;两个人结合啊,别到地里剩个鱼(余)头儿。”
福全就笑道:“那不中你当鱼头,你是领导哩……”
肖民笑道:“我可不当鱼头儿。”就叫烟柳:“你拿上篮,咱俩一事儿。”
烟柳连忙答应说:“好。”回去拿篮。
肖民拿了锄出来门,见铜锁也拿着锄,他就和铜锁厮跟着走,问:“不出差了?”
“我看那粉笔没做多少,等做出几十箱,再出去联系,值得卖一回。”铜锁吹道。
“这粉笔都是往哪联系的?”肖民再问。
“百货公司……学校……”铜锁满不在乎地说。
“那学校……得一个一个学校去联系?”肖民又问。
“就是嘛……”铜锁忙改口说:“那会中,一个学校能用几箱……我都是去百货公司联系,认识公司头头儿,一次能送一车……出去是弄啥哩?不认识几个人会中?”
肖民看他眼神飘忽不定,笑容做作,知道他在胡吹,心说:这货就有这点本事,说瞎话不脸红,一点不结巴。就笑道:“那年下分红可都指望你了。”接着又问:“去户弄不去?”
“去嘛……有啥事儿?”铜锁问。虽说肖民和他比起来,还是个毛头小伙子,毕竟人家是小庄的二把儿,铜锁也不能轻视。
“啥时去了,看看有渔网没有,买个小一点的河网……不知得多少钱。”肖民和他边走边说。
“那不是太容易,我还真见过,也就十块八块。”铜锁忙说。
“那好,正好口袋里有十块,给你,记着去了给买回来……”肖民从裤兜里翻出十块钱,给他。说:“不够回来补啊。”
“这这这……你还好这嘞?好好好,放心吧,再去肯定给你捎回来。”
烟柳就跟在他俩身后,到了地里,两个人一事儿,开始种棉籽,肖民锄坑儿,烟柳丢籽。烟柳就小声问肖民:“你买渔网干啥?”
“逮鱼呀……你不想吃鱼?”肖民笑着小声道。
烟柳一下就晕了头:他真的是为我逮鱼的?高兴得红着脸。心里像鱼儿在游。
“干一天活儿,不累呀,还去逮鱼?”她小声说。
“逮鱼比打兔还省劲嘞,晚上去把渔网下河里,早上起早去把网起了就行,不耽搁睡……”肖民说:“不到忙天,晚上也没事儿。”
“那那那……你叫我,我跟你去下网吧?”她看着肖民的脸说。
“好……谁知道他啥时才买回来……”他压着声说:“这家伙说话不大实在……”
“那可别把你十块钱贪了……”她也压低声音,两眼脉脉看肖民。
“他不敢。”肖民小声说。
可他没想到:铜锁不敢贪他的十块钱,却敢贪队里的几百块。
种了棉花,铜锁就出差去卖粉笔了,还真给肖民捎回来一张渔网。有四五米长,都快米宽。这家伙还退给肖民两块钱多,说是他认识卖渔网的,人家少收了钱。
然后铜锁就跟肖民说:他出差补助太低,希望肖民能和何顺说说,他们队委研究研究,给提高提高。
肖民心说:你也高看我了,这事儿怎么说?再说了,一天一块二足够吃呀,提高到能落钱才行?
他只得嘴上答应:你跑出成绩再说吧,能挣到钱,还不是啥都好说?
肖民知道一点:副业的事儿,他不能插手,最好连问都别问,以免引起何顺不悦;也免得以后有啥问题,自己背锅。
肖民有点不看好铜锁:这家伙说起话来,没一点实诚劲儿,你说这,他说那,总想把人往别处带,以避免说出实话。
这家伙能指望吗?有点悬。
事实上,肖民的看法也不错:等铜锁卖出一车粉笔回来,肖民悄悄问大个儿,才知道是一个学校卸几箱,一车分了好几个学校。
既是如此,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可这话不能说,说了就会让何顺没面子:好像何顺领导无方,决策有误似的。何顺甚至心里还会说:你知道个球!
肖民心里说:咱先把力出够,把地里搞好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