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小庄人都是烧柴禾做饭的。家家户户都有一个角落堆柴禾,麦秸、秫杆、豆秧、棉柴和树枝,大家连玉米包衣也留着引火用,秋天割了谷子,犁地犁出来的谷根儿,也得拾回家,要不然没了柴禾,冷锅冷灶,只能喝凉水了。
一年一个家庭,要烧掉好大一个柴禾垛,人们每天下地干活回来,都要拾些能烧的枝枝梢捎,甚至是一把草回来。以免柴禾不继,断了炊饮。
那时节,一到做饭时候,在村外看着那自然是家家冒烟,炊烟袅袅,蓝天白烟,或是薄暮白烟,一幅恬淡乡村祥和农庄的景象。遇上天气热闷,空气不流通,炊烟升不上去,返落地面,小村便如坐落云雾之间,云雾缭绕,烟雾腾腾,恍然之间,犹如仙境。
只是进到灶房,就知道真情,知道是啥焦熬:那简直就和熏獾一样。灶房里烟洞洞的,啥也看不到,只有离地半人高这个空间,还算透明。猛然一看,乖的儿,半截人在灶房里走来走去,这才叫烟熏火燎,呛的咳嗽。做饭人只得拿芭蕉扇往外扇烟吧。
难怪连小孩子有句儿歌:烟,烟,别烟我,我给你买个大蒸馍。烟的厉害,三岁小孩就知道。
等烟雾散去,往房顶上一看:黑黢黢油亮亮,椽子和刷了沥青一样,上面还垂挂着零零星星的扑穗儿,不知啥时候会掉下来。掉不掉的,也无所谓了。随它的势儿吧。
等到滩下修了渠,滩地成了水浇地,粮食收成翻个跟斗,小庄人收入多了,大家也吃了七股想八股,有了拽一拽的念头,要改变一下生活方式。那就得烧煤不烧柴了。
起初,夏来县的煤窑,产量低,只能供县城烧煤。老百姓想用煤,得开条子才行。好在总有消息灵通的人。他们打听到东山有煤。那儿的煤还便宜一点呢。
东山那是东临县的山。离小庄有点远。小庄人不愿因此延误好不容易才来到的幸福:走,东山拉煤去!那些都是小煤窑,在东临县的山沟里,当地大队、生产队挖的竖井小煤窑,还是用辘轳往上拐煤呢。
去那里拉煤一天都回不来,还得过个夜。四五个,五六个小庄人商量好了,带上干粮,拉上架子车,晚上吃过饭,就拉着溜咯噔噔出发了。
这些人可都是小庄的“大户”,能买得起煤,还得能拉回来才行。正是这些“大户”的领头改变做饭方式,给那些小户减轻了拾柴禾的压力。
这些先行者还闹过一个笑话:走到半夜,又饥又累,有人眼尖,发现路边有块儿蒜地,就招呼大家去薅两棵蒜苗,好就着吃馍,吃过歇过,继续赶路。
走着走着,感觉不对劲儿,怎么有点臭味萦萦绕绕?咋回事?等到他们第二天拉上煤回来,路过那片蒜地,这才知道:那蒜地灌了毛粪。操!
后来,夏来的煤窑终于能大量供煤了。小庄人再不用跑恁远去拉煤,起个五更,带点干粮,延天黑就赶回来了。
再后来,经过大家提议,何顺也同意用队里马车给大家拉煤,他也得烧煤呀,算是队里给大家的一个福利:鞭把儿和跟车的(云清爹)工分,队里记上,另外给两人每天五毛钱的补助。
这样,小庄人就不用架子车去拉煤了,把钱交给这两人,他俩安排着给大家拉煤。大户拉一车,够一年使用。小户两家拉一车,甚至三家拉一车,回来自己分。
从此炊烟就消失了。
一到入冬,地里没啥活儿用牲口了,鞭把儿和云清爹就开始给大家拉煤。虽说这活儿弄得黑鼻子黑脸黑手,俩人也不在乎,毕竟都是忙累一天,他俩出去一天,就比其他人多挣了五毛,这也算是美差了。
他俩不仅要带干粮,还得给牲口带上草料。到煤矿上云清爹还得喂次牲口,可不敢让它们饿着。他俩还要自己装车,捡好煤装,不能给人家拉回来的煤里有杂质有石块。这些买煤钱,攒起来也不容易。
当然,煤拉回来就是户家的事儿了:人家门前有空地儿的,就把马车赶到空地儿那儿,卸吧,我回去洗洗。约摸着人家卸完煤鞭把儿也洗完了,回来把车赶到饲养园,和云清爹卸了牲口,这趟脚儿算完了;没空地儿的,就把马车停在饲养园门口,让人家卸那儿,再用架子车往家盘。
以前烧煤,大家都是在灶台边弄个煤池,给煤参点土和成泥糊状,做完饭糊在灶口,到下次做饭,这煤糊正好干了,成了煤饼下到灶肚里。到处都弄得黑七八溜。
后来就有了蜂窝煤球模子,大家便又改了灶台,烧起蜂窝煤球了。
先是肖民爸做了个煤球模子拿了回来,接着大娃也在矿上做了一个,然后枝儿嚎焦得林也做了一个。再后来,小庄人家又有了四五个煤球模子,大家就借来借去都用上了。
烧煤球可干净多了。就是……打煤球有点费气力。一马车煤拉回来,那得一整天在那儿掂着煤球模子,几千上万下按压,才能打完,还得看好天,能让煤球干了,收起来保存,供一年烧。
这天晌午,枝儿悄没声来找肖民,说她的一车煤后晌就回来了,让肖民帮她卸车。那不用说,还要趁没上冻赶紧把煤球打了。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明天去割肉,中不中?”
“把你的肉给我吃吃就行了。”肖民小声说。
“那你别去上工了,我等你……”她抛个媚眼就走了。
肖民只得趁还没敲钟,外面没人,连忙去枝儿家,等着晚会儿卸车。
两人钻在屋里,拱在被窝里,搂着睡午觉。其实两人时间长了,也没恁多的激情了。只是把外衣脱掉,穿着内衣,抱在一起。这时候的天气,屋里也是冷哇哇的,也只有被窝里暖和点。
枝儿说:“不让你干活儿,你都不想来了。”
“我不是怕人知道嘛,再说了,冷呵呵的,我半夜再走,你不心疼我呀。”
她便说:“过冬天真不美……不如夏天,洗个澡也不会洗……听说县城有澡堂,咱打完煤球,去县城洗澡吧?”
“跑那路,还不如去河里洗呢。”
“滚蛋吧,冻死你哩,不准去。”
“叫我想想,咱在家洗……”
“冷死了,咋洗呀,别再冻着,不上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