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一楠加入学生会，起初没人觉得意外，以她的能力，进学生会是迟早的事。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真正的目的，是学生会办公室隔壁的档案室。
那里存放着全校学生的档案，包括林冉的。
她借着帮老师整理档案的名义，一次次留在档案室里，手指轻轻拂过标着“高二3班”的档案盒，终于在一个午后，找到了林冉的档案。
档案袋很薄，里面只有几张纸。
薛一楠小心翼翼地翻开，首先看到的是“特困补助申请表”，上面写着林冉的家庭住址。
是江城郊区一个破旧的城中村，父母职业那一栏写着“无业”。
下面附着学校的奖学金证明，每年都是最高等级的奖学金，备注里写着“成绩优异，家庭困难，建议重点帮扶”。
还有一张班主任的手写评语，字迹有些潦草，“该生自入学以来，刻苦努力，每日兼职至深夜，仍保持年级第一，需关注其营养状况，身形过瘦。”
薛一楠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又往后翻，看到一张泛黄的初中成绩单，上面的成绩全是A，旁边贴着一张小纸条，是初中老师写的，“林冉同学自学完成初中课程，无正式学籍，经特批参加中考，以全市第三考入江城一中。”
她终于明白林冉为什么总是那么瘦。
每天放学后要去便利店兼职到晚上十点，周末还要去给初中生补习，赚来的钱大部分要交给养父母，自己只留一点生活费，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能保持这样的成绩，已经是拼了命。
她把档案轻轻放回原位，指尖还残留着纸张的粗糙触感。
六月的江城已经浸在暑气里，明德国际学校门口的梧桐树叶被晒得发蔫，蝉鸣声裹着热风钻进车窗。
薛一楠停好自行车，指尖捏着车把上的帆布包带，包里装着刚从便利店买的冰镇可乐，罐身凝着水珠，洇湿了包内侧的布纹。
她踩着校门的石阶往上走，熟悉的鎏金校牌在阳光下晃眼，恍惚间竟像从没离开过。
张主任的办公室还在行政楼三楼最里面，门虚掩着，隐约能听到里面的翻纸声。
薛一楠刚要敲门，就先闻到一股淡淡的鸢尾香味，不是明德常用的消毒水味，也不是张主任爱喝的茉莉花茶味，柔和又神秘，像暮色里绽放的蓝紫色花影。
她推开门的瞬间，那股味道更清晰了，视线先落在窗边站着的女生身上。
女生没穿明德的校服，穿了件极简的白色衬衫，领口系着细黑领带，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
她站在百叶窗前，指尖轻轻抵着窗框，百叶窗的缝隙漏进一缕阳光，刚好落在她垂着的眼睫上，睫毛很长，却没什么弧度，像冻住的蝶翼。
下半身是黑色直筒长裤，裤脚整齐地盖住皮鞋鞋面，整个人站得笔直，明明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气场却沉得像块冰，连呼吸都透着疏离。
“一楠来了？”张主任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快坐，奖状和手续都给你准备好了。”
他说话时，窗边的女生才缓缓转过身。
薛一楠这才看清她的脸，皮肤很白，是那种没怎么晒过太阳的冷白，眉骨很高，眼尾微微上挑，却没什么情绪，嘴唇很薄，抿成一条直线，像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封在了里面。
她只是淡淡地扫了薛一楠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不到两秒，就又移开，落在桌上的休学资料上，没说一个字。
薛一楠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帆布包放在腿边，可乐罐的凉意透过布料传到指尖。
她拿起张主任递来的笔，笔尖划过奖状上“物理竞赛金奖”的烫金字时，她的指尖顿了顿。
奖状的边缘烫着银纹，摸起来有点硌手，像她以前每次拿第二时，心里憋着的那股劲。
签完名字，她刚要把笔放下，目光就扫过桌角叠着的一叠资料。
最上面那本的封面是深绿色的，印着明德的校徽，封面上用黑色钢笔写着“休学申请”四个大字，下面的申请人栏里，端端正正写着“封景辰”三个字，字体是工整的楷书，横平竖直，没有一点连笔，像打印出来的一样。
薛一楠的呼吸莫名顿了一下。
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从高一进明德开始，每次重要考试的成绩单上，“封景辰”这三个字永远排在第一，压得她死死的。
她问过张主任，问过各科老师，都说这是个挂名的学生，两年没怎么来上过课，却总能在考试时准时出现，每门课的分数都高得离谱。
她以前总不服气，觉得是学校故意造出来的“神话”，甚至偷偷在考场外等过，却从没见过人。
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竟是这样一个看起来青涩，却浑身透着成熟的女生。
“张主任，”就在这时，窗边的女生终于开口了，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冷，没有多余的起伏，“如果没事的话，高考前我将不再过来了。”
她说话时没看张主任，也没看薛一楠，只是低头整理着桌上的资料，手指把资料页捻得很整齐，连边角的褶皱都抚平了。
张主任连忙点头，从抽屉里拿出公章印泥，一边盖一边说，“放心吧景辰，等我找校长盖完公章，就给你邮寄到家里，省得你再跑一趟。”
他盖公章时，手有点抖，印油蹭到了资料边缘，女生看了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拿起笔，在签收栏里又签了一次“封景辰”，字迹和刚才一模一样，没半点偏差。
签完字，她把笔轻轻放在桌上，笔帽“咔嗒”一声扣好，声音不大，却像敲在安静的办公室里。
然后她微微颔首，对着张主任示意了一下，转身就往门口走。
帆布鞋踩在实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声音，节奏均匀，没有一点慌乱，直到她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里，门被轻轻带上，那股鸢尾香味才慢慢淡了下去。
薛一楠还握着手里的奖状，指尖捏得有点发白。
她看着桌上那本写着“封景辰”的休学资料，突然想起以前每次考试后，她对着成绩单上的名次发呆时，张主任总说的那句“别跟她比，你们不一样”。
以前她不懂，现在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突然懂了。
这个叫封景辰的女生，从一开始就没把明德的考试、排名放在眼里，她的世界，从来就不在这小小的办公室里，不在这张成绩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