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虎那日的到访,如同在“晏氏食肆”周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往日里那些若有若无的窥探和潜在的小麻烦彻底消失了。街坊们对此乐见其成,毕竟食肆的存在给巷口带来了人气和便利,谁也不希望它被地痞骚扰。苏晏晏肩头的无形压力又减轻了一分,能更专注于灶台之间。
而那位胡商——名叫哈桑的波斯人——提出的长期订购需求,则给食肆带来了新的活力和挑战。哈桑的旅馆规模不大,但往来客商不断,对易于储存、风味独特的食物确实有稳定需求。这笔订单不算巨大,却胜在长期稳定,为食肆提供了除日常散客之外的又一收入来源,也让苏晏晏开始思考产品多样化的可能。
接下订单的次日,苏晏晏便开始了尝试。制作耐存放的食品,关键在于脱水、腌制和调味。她选用了价格相对低廉但肉质紧实的猪后腿肉,切成薄片,用自调的酱汁(加入了酱油、糖、姜蒜蓉以及一点点她秘制的香料粉)腌制入味,然后放在特制的竹篾上,利用灶膛的余温和泉州初夏的阳光慢慢烘烤。火候和时间的掌控至关重要,既要烤出干香,又不能焦糊,还要保留一丝肉质的柔韧。她守着那几篾肉脯,像守着初生的婴儿,不时翻动,调整位置。
第一批肉脯出炉时,色泽酱红油亮,散发着诱人的焦香和复合的甜咸气息。苏晏晏自己尝了一小片,口感干香有嚼劲,味道浓郁,空口吃或许略咸,但佐酒或配干粮确是极佳。她又尝试用新鲜的小海鱼制作鱼干,同样精心调味后风干,得到的是咸鲜十足、能保存许久的小零嘴。
至于腌菜,更是她的拿手好戏。本地盛产萝卜、芥菜,她或用红糟腌制,得到色泽粉嫩、酒香微甜的红糟萝卜;或用酱油、糖、醋调和成酸甜口的酱汁浸泡嫩姜和瓜条;甚至还试着用少量番椒和蒜末腌制了些许脆爽的卷心菜,带来一丝刺激的开胃感。
最让她花心思的,是那批准备供给哈桑的、加入了“甜椒”粉的肉脯。她谨慎地控制着用量,既要让那独特的甜香和隐约的辣感凸显出来,又不能过于突兀,掩盖了肉的本味。经过几次调整,最终版本的“甜椒肉脯”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层次感——入口先是焦香和咸甜,咀嚼几下后,一丝温和的辣意与某种类似花果的甜香缓缓释放,与肉香交织,回味悠长,与寻常肉脯风味迥异。
苏十三默默地看着她忙碌,在她需要力气活时搭把手,比如将沉重的腌菜缸挪到阴凉通风处,或者帮她固定晾晒肉脯的架子。他依旧话少,但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是认可,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他看着她面对新挑战时眼中闪烁的光芒,看着她因成功研制出新口味而露出的纯粹喜悦,那是在逃亡路上、在初来乍到的惶恐中,从未有过的神采。
后院那块小小的空地,如今已是生机盎然。辣椒苗和“甜椒”苗在充足的阳光和水分滋养下,舒枝展叶,长高了一大截,茎秆变得粗壮,叶片肥厚翠绿。苏晏晏每天都会抽空去看它们,浇水、除草,像对待珍宝。璎珞也把这当成了乐趣,常常拿着小木瓢,学着姐姐的样子给菜苗浇水,小嘴里还念念有词:“快长大,快长大,长大了给姐姐做好吃的。”
这日傍晚,哈桑亲自来取第一批货。苏晏晏将准备好的几罐腌菜、几包肉脯和鱼干一一摆出来让他验看。哈桑是个精明的商人,他仔细检查了色泽、闻了气味,又每样都尝了一点。
“嗯!不错!”哈桑满意地点着头,尤其是尝到那“甜椒肉脯”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苏娘子,这肉脯的味道很特别!这种香气……我以前似乎在某些来自天竺(印度)的香料中闻到过,但又不太一样,很奇妙!客人们一定会喜欢!”他当即痛快地付清了货款,又下了下一批的订单,并且特意指明,那种特别的肉脯要多做一些。
送走哈桑,苏晏晏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钱串,心中充满了成就感。这不仅是一笔收入,更是她的创新得到认可的证明。她回头看了看后院那片在夕阳下泛着油绿光泽的辣椒苗,对它们的未来更加期待。等这些辣椒成熟,她能做出的文章就更多了。
夜色渐深,食肆打烊。苏晏晏就着油灯的光芒,在一个小本子上记录着今日的收支,以及制作肉脯、腌菜的心得和可以改进的地方。苏十三坐在门口,望着巷子里偶尔走过的更夫,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
“十三,”苏晏晏忽然抬起头,眼中带着光,“等后面那些辣椒红了,我想试着做一种新的辣酱,可以用来拌面、拌饭,甚至做菜。哈桑说番商喜欢味道重些的,或许……也能卖给他们。”
苏十三转过头,看着她被灯光柔和了的脸庞,点了点头:“可以试试。”
他的回应依旧简短,却让苏晏晏感到一种踏实的支持。她知道,他不是在敷衍,而是真的认为她的想法可行。
小小的食肆,在平稳经营了半个多月后,因为一笔蕃商订单和一片后院的新绿,又焕发出了新的活力。苏晏晏不再仅仅满足于每日卖出足够糊口的饭食,她开始有了更多的想法和规划。这市井的烟火,不仅温暖了他们的生活,也点燃了她心中那份属于厨者的创造之火。她隐隐感觉到,这片陌生的土地,这个繁华的港口,将会为她提供无穷无尽的食材与灵感,而她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将这些转化为独一无二的美味,让“晏氏食肆”的名字,随着食物的香气,飘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