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浦渡林公家借宿一夜,饱餐了鲜美的河鲜,休整了连日翻越仙霞古道的疲惫,苏晏晏三人感到精力恢复了不少。翌日清晨,天光未亮,他们便辞别了热情的林公林婆,付了些许食宿钱,再次踏上征程。
林公指引他们,从南浦渡沿建溪支流顺流而下,半日便可抵达剑州城,那里是闽北重镇,水陆码头,远比这小渔村繁华,也好寻到去泉州方向更便捷的船只。
他们雇了一叶小舟,船公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撑着长篙,小船便轻快地滑入晨雾弥漫的江面。两岸青山如黛,倒映在碧绿的江水中,早起的白鹭时而掠过水面,留下一圈圈涟漪。璎珞乖乖坐在船中间,小手拨弄着清凉的江水,发出欢快的笑声。比起昨日的翻山越岭,舟行水上显得惬意了许多。
苏晏晏看着两岸景色,心中却思索着昨夜林婆提到的泉州番商与异域香料。她对那种名为“咖喱”的黄色香料充满了好奇,不知其与中土常用的姜黄、茱萸有何不同,又该如何与本地食材搭配。这念头在她心中盘旋,如同种子落入沃土,悄然生发出探索的枝芽。
苏十三依旧保持着警惕,虽在舟中,目光却不时扫视江面与两岸。林公关于倭寇的提醒言犹在耳,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膝上,实则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
近午时分,小船抵达了剑州码头。果然如林公所言,此处桅杆如林,舟楫云集,人声鼎沸,远比衢州码头更加喧嚣。空气中混杂着货物、香料、鱼腥以及各种小吃的复杂气味。
一下船,扑面而来的便是各种叫卖声。
“刚出笼的肉包子——”
“剑州光饼,香脆可口——”
“扁肉燕,汤鲜味美——”
各种食物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他们寻了一处临河的摊子坐下,要了几碗当地有名的“扁肉燕”。这扁肉燕皮薄如纸,馅料鲜美,汤头是用猪骨和海鲜熬制,清鲜醇厚,别有一番风味。璎珞吃得小鼻尖冒汗,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饭后,苏十三去打探前往泉州的船只。苏晏晏则带着璎珞在码头附近的早市闲逛,一方面是想领略此地风物,另一方面也想看看是否有机会买到些特别的食材或香料。
剑州作为交通要冲,物产丰富,市场上不仅有山珍野味、水产河鲜,也能见到一些从泉州转运来的海外货品,如颜色鲜艳的琉璃珠子、粗糙但花纹奇特的陶罐,甚至还有一些用草叶包裹着的、气味浓烈的异国香料。
苏晏晏在一个售卖香料的摊子前驻足,仔细辨认着那些形状、颜色、气味都陌生的颗粒和粉末。她拿起一小块暗红色的东西闻了闻,有一股浓烈而独特的辛香。
“娘子,这是番椒,又叫‘秦椒’,从佛郎机人那边传来的,辣得很,做肉食时放一点,去腥提味,风味独特。”摊主见她有兴趣,热情地介绍道。
苏晏晏心中一动,买下了一小包番椒,又选了几样看起来可用于烹饪的本地干菇和笋干。她想着,即便暂时用不上,提前了解这些陌生食材的特性,对未来在泉州开设食肆也必有裨益。
正当她付钱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苏十三正与一个船家打扮的人低声交谈,神色似乎有些凝重。她心中微微一紧,牵着璎珞快步走了过去。
“十三,怎么了?”
苏十三见她过来,对那船家点了点头,船家便转身离开了。他这才对苏晏晏低声道:“问了几艘去泉州的船,近日风向不定,海路不太平,有些船家不愿冒险直航泉州,多在福州停靠。且船资也涨了不少。”
苏晏晏的心沉了一下。海路不通,意味着他们要么在剑州等待,要么改走陆路前往福州,再转道泉州,无论哪种选择,都意味着更多的时间和不可预知的风险,以及本就有限的盘缠的消耗。
“方才那位船家怎么说?”苏晏晏注意到他方才交谈的那人。
“他有一艘货船,三日后运一批山货去福州,愿意捎带我们,船资比客船便宜许多,但条件简陋,且只能在货舱挤一挤。”苏十三道,“我觉得,此船可行。福州离泉州已不远,到了福州再想办法。”
苏晏晏略一思索,便点头同意。这是目前最实际的选择。她相信苏十三的判断。
既已决定,他们便在码头附近寻了家便宜的客栈住下,安心等待三日后出发。利用这三日空闲,苏十三补充了些路上所需的物资,苏晏晏则继续逛剑州的市集,深入了解此地的饮食风味,甚至尝试用买来的番椒和本地食材,在客栈借用小厨房做了几道简单的菜式,摸索其特性。
三日后清晨,他们登上了那艘前往福州的货船。船身比之前的客船大了不少,但确实如船家所言,条件简陋。他们的“舱位”就是货堆之间用草席隔出的一小块地方,空气中弥漫着茶叶、笋干和桐油的气味。
随着船工收起跳板,升起风帆,货船缓缓驶离剑州码头,顺流而下。建溪在剑州下游汇入更大的闽江,江面愈发开阔。
苏晏晏站在船舷边,望着渐渐远去的剑州城郭。离家越来越远,离目标也越来越近。前路依旧未知,但手中那包散发着异域辛香的番椒,却让她对那个充满未知的终点,生出了更多的期待与勇气。她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她都必须将身边这两个人,平安带到泉州,并将那份关于食物的梦想,在那片新的土地上,扎根,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