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以一种迅捷而规律的节奏铺展开来。开学第一周是各种讲座、说明会、参观和琐碎事务的集合，像一场热闹喧嚣的序曲。而从第二周开始，当课程表正式生效，当厚厚的教材被分发到手中，当教授们的身影出现在讲台上，象牙塔的真正面貌——严谨、深邃、充满无限探索可能的学术世界——才在沈清莲面前，徐徐拉开了厚重的大幕。
对清莲而言，这不仅仅是“学习”的开始，更是她主动武装自己、为未来那场必然到来的硬仗锻造盔甲和兵刃的起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要对抗“黑龙”那样盘根错节、可能涉及灰色乃至黑色地带的势力，仅凭一腔仇恨和小心谨慎是远远不够的。她需要知识，需要理解规则，需要洞悉人性，更需要掌握那些在阳光背面运作的、不为人知的逻辑和手段。
她的课程表排得很满。除了法学专业必修的《法理学导论》、《宪法学》、《中国法律史》、《民法总论》等基础课外，她在全校通选课系统开放的第一时间，就抢下了几门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偏门”或“吃力不讨好”的课程——经济学院开设的《公司金融与资本市场》、管理学院开设的《企业战略与风险管理》、以及心理学系面向全校开放的《社会心理学与群体行为》。此外，她还旁听了法学院高年级的《国际商法》和《经济犯罪侦查专题》课程。
这些选择并非随意。她研究过课程大纲和教授简介。《公司金融与资本市场》涉及公司股权结构、融资手段、并购重组，这些是理解“黑龙航运”这类企业运作的钥匙。《企业战略与风险管理》能帮她分析对手的可能策略和弱点。《社会心理学与群体行为》有助于理解赌场环境、高利贷追讨中的心理操控，以及“黑龙”内部可能存在的权力结构和群体动力。而《国际商法》和《经济犯罪侦查专题》，更是直接指向跨国企业的法律漏洞和经济犯罪的常见模式。
每一天，她都像一块干燥到极致、渴望吸水的海绵，将自己投入到浩瀚的知识海洋中。清晨六点，当室友们还在睡梦中，她已经悄悄起床，洗漱完毕，带着书本和笔记，来到宿舍楼后那片小花园，借着晨光背诵法律条文或英文案例术语。七点半，食堂刚开门，她迅速吃完简单的早餐，便赶往上午第一节课的教室，总是坐在前排靠边的位置——既能清晰听讲，又不过分引人注目，还能观察整个教室的情况。
课堂上，她几乎不说话，不主动发言，但目光始终紧跟着教授，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移动，记录下重点、疑问和自己的联想。她的笔记条理清晰，重点突出，不仅记录教授所讲，旁边还时常有她自己的批注和延伸思考，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将不同课程的知识点尝试串联。比如，在《公司法》讲到“有限责任公司的法人独立人格”时，她会在旁边批注“可用于隔离风险？‘黑龙’是否利用多层控股结构？”，并与《公司金融》课上学到的“离岸公司”和“空壳公司”概念联系起来。
课间十分钟，她很少参与同学们的闲聊，要么抓紧时间回顾上节课的笔记，要么预习下节课的内容，或者走到教室外僻静的角落，用那个只和沈星河联系的手机，简短地发一条确认安全的符号，然后迅速收起。
中午，她通常去离教学楼较远、人相对少一些的第五食堂，快速吃完饭，便直接去图书馆。江州大学的图书馆规模宏大，藏书丰富。她很快摸清了各专业书籍的分布区域。法律阅览室、经济金融阅览室、心理学阅览室是她最常去的地方。她不仅看教材和参考书，还借阅了大量相关的学术专着、案例汇编、行业报告，甚至一些看起来相当晦涩难懂的外文原版书。
在图书馆，她总是一坐就是整个下午。面前摊开好几本厚重的书籍，旁边是厚厚的笔记本和摘录卡片。她阅读的速度很快，但并非浮光掠影，目光扫过之处，大脑在飞速地筛选、分析、整合信息。当看到关于“赌场资金流水监控”、“跨境洗钱常见手法”、“邮轮公司运营的特殊法律管辖”、“高利贷团伙的暴力催收模式与法律规避”等内容时，她的目光会停留更久，眼神变得格外专注和冰冷，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也会更急促一些。她会将这些内容仔细摘抄下来，在旁边写上自己的分析和疑问，并在不同书籍的相关论述之间建立链接。
她就像一个最勤奋也最沉默的矿工，在知识的矿脉中不知疲倦地挖掘、筛选，将那些可能蕴含着力量或危险的矿石，一块块收集起来，准备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淬炼成自己的武器。
她的这种学习状态，很快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首先是授课的教授们。《法理学导论》的任课老师是位治学严谨的老教授，姓周，上课喜欢提问。几次课下来，他注意到前排那个总是安静坐着、眼神却异常专注的漂亮女生，虽然从不主动举手，但被点名回答问题时，总能给出逻辑清晰、甚至不乏独到见解的回答，引用的法条和案例也相当准确。一次课后，周教授特意走到她面前，翻了翻她摊在桌上的笔记，看到那工整细致、充满个人思考的记载，眼中露出了赞赏的神色。“沈清莲同学是吧？笔记记得很好，有自己的思考。不错，继续保持。” 老教授难得地夸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让附近几个同学都听到了，纷纷侧目。
《公司金融与资本市场》的任课老师是位从华尔街归来的年轻海归副教授，姓秦，上课风格犀利，案例多，喜欢互动。清莲在这门课上的表现更让秦老师印象深刻。当秦老师讲到某个跨国企业利用关联交易转移利润的复杂案例时，大部分学生还在云里雾里，清莲却已经在她摊开的法律笔记本上，快速地画出了那家公司的股权结构简图，并标注出了几个可能存在问题的交易环节。下课后，秦老师特意叫住她，问她对案例的理解。清莲用简洁的语言分析了其中的法律风险点和可能的金融操作手法，虽然有些地方略显生涩，但视角独特，直指要害。秦老师听完，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对这个案例的理解角度很有趣，不像一般大一新生。平时对这方面有关注？”
清莲心里微微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垂下眼睫，低声说：“没有，只是觉得……和之前看的一些新闻有点像，随便想想。”
秦老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再多问，只是说：“有兴趣的话，可以多看看这方面的资料。我们学院的资料室有些不错的内部报告，你可以凭学生证去查阅。” 这相当于给了她一个接触更深层次资料的机会。清莲礼貌地道了谢，心里却将这份“关注”记了下来，提醒自己要更加小心。
其次是同学。同班同学很快发现，这个容貌出众却异常冷淡的女生，似乎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她总是最早到教室，最晚离开图书馆。小组讨论时，她话很少，但偶尔开口，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问题，提出的解决方案也逻辑严密。她的作业和随堂测验，几乎次次都是最高分。渐渐地，“法学院那个很漂亮的沈清莲，学习超级厉害”的说法，开始在新生中小范围流传开来。
这带来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有些男生对她的兴趣，从单纯的外貌吸引，多了几分对“学霸女神”的敬畏和好奇，搭讪时语气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试探和讨好。比如那个陈浩然，在一次课后又凑过来，这次的话题变成了：“清莲，上次周教授留的那个案例分析题，你做了吗？我感觉好难，能不能借我看看你的思路？” 眼神里除了之前的不甘，还多了几分探究。
清莲的处理方式依旧简单直接：“不好意思，我还没做完。” 或者，“我的思路不一定对，你可以去问老师或助教。” 礼貌，但拒人于千里之外。
也有些女生，开始主动靠近她，尤其是同样对学习比较上心的。比如她的室友苏晓，性格文静，学习也很认真。某天晚上在宿舍，苏晓看到她书桌上摊开的《经济犯罪侦查专题》笔记，惊讶地问：“清莲，你还看这个啊？这不是我们大二大三才可能选修的课吗？”
清莲不动声色地将笔记合上，淡淡地说：“随便看看，感兴趣。”
“你好厉害，” 苏晓由衷地感叹，眼神里带着羡慕和一丝亲近，“感觉你懂的好多。以后有不懂的，我能问你吗？”
“可以互相讨论。” 清莲没有完全拒绝，但也没有表现出热络。保持适当的、学习上的有限交流，或许比完全隔绝更不引人怀疑。但她会小心控制话题的深度和范围，绝不涉及任何私人信息或她对“黑龙”的相关思考。
当然，也有不那么友善的关注。一次在《社会心理学》的课堂上，教授讲到“刻板印象”和“外貌偏见”，半开玩笑地点了几个班里比较引人注目的同学，其中就包括清莲。教授笑着说：“比如我们班这位沈清莲同学，大家第一眼看过去，可能会有什么刻板印象？漂亮、高冷？但接触下来，可能发现她其实是个超级用功的学霸，对吧？”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清莲身上，夹杂着善意的笑声、好奇的打量，以及……几道不那么愉快的视线。清莲感到脸颊微微发热，但更多的是不适和警觉。她不喜欢被这样公开谈论和标注。她垂下头，没有回应教授的笑话，只是用力捏紧了手中的笔。
下课后，她听到后排有两个女生故意用她能听到的音量“窃窃私语”：“呵，学霸？谁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长得那样，说不定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
“就是，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课，出什么风头……”
清莲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径直离开了教室。但心里那片冰原，寒意更甚。过度的关注，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都会带来麻烦，都有可能将她推向危险的曝光边缘。她必须更加小心地平衡“优秀”和“低调”。
晚上，在周三约定的时间，她来到三教顶楼的天台。沈星河已经等在那里，靠在水泥护栏上，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看到她，脸上露出一个细微的、放松的神情。
“怎么样？” 他低声问，目光快速扫过她略显疲惫但眼神清亮的脸。
“还好。” 清莲走到他旁边，也看向远处的灯火，“课程很多，要看的书也很多。但……有收获。” 她没有具体说收获了什么，但沈星河能从她眼中那簇沉静的火焰里，感受到她正在汲取力量。
“我听说……你们法学院的课挺难的，你还选了那么多别的课。” 沈星河的声音里带着担忧，“别太累。注意身体。” 他自己所在的信工学院课程也不轻松，但他更担心清莲这种近乎自我苛求的学习强度。
“我知道。” 清莲应道，转头看向他，“你那边呢？有没有人特别注意你？”
沈星河摇了摇头：“没有。我……我尽量不起眼。上课坐后排，不发言，按时交作业，成绩中等。宿舍里几个人都还行，打打游戏，聊聊技术，不太注意我。” 这正是他期望的状态，一个淹没在人群中的普通理工男。
“那就好。” 清莲稍稍放心。沈星河的安全和隐蔽，对她同样重要。“银行那边……有没有再联系？”
“没有。自从上次续费后，就再没消息了。” 沈星河说，眉头微蹙，“我有时会想，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放在银行里，真的安全吗？我们什么时候……”
“现在还不是时候。” 清莲打断他，语气坚决，“我们刚到这里，一切都不稳定。对方可能也在观望。我们必须先站稳脚跟，了解更多情况，积蓄足够的力量。那样东西……是我们最后的底牌，不能轻易动用。”
沈星河点了点头，虽然心里依旧充满不安和好奇，但他相信清莲的判断。“我明白。那……我们接下来，除了学习，还要做什么？”
清莲的目光投向校园深处那些灯火通明的建筑，那里有各种各样的学生社团和组织正在招新，热闹非凡。“接下来，” 她缓缓地说，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要开始观察这个‘新世界’了。看看这里都有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规则。知识是盔甲，但了解环境，找到盟友，或者……识别潜在的敌人，同样重要。”
她顿了顿，补充道：“尤其要留意，那些看起来……不那么‘单纯’的社团和组织。”
沈星河神情一凛，明白了她的意思。大学并非纯粹的象牙塔，这里同样是一个小社会，鱼龙混杂。那些背景成谜、门槛颇高的“精英社团”或“兴趣俱乐部”，或许就藏着他们需要警惕，或者……可以利用的线索。
“我会留意的。” 他郑重地说。
短暂的会面结束，两人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分开，融入校园的夜色中。清莲走回宿舍，脚步沉稳。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但大脑却因为大量知识的摄入和高强度的思考而异常清醒活跃。她能感觉到，那些法律条文、金融模型、心理效应、犯罪案例……正像一块块坚硬的钢片，被她的意志锻打着，逐渐贴合在她灵魂的外面，形成一层冰冷、坚固、闪烁着理性寒光的“知识盔甲”。
这盔甲或许不能完全抵御外界的伤害，但至少能让她在黑暗中看得更清，走得更稳，在未来的某一天，当不得不直面那些来自深渊的恶意时，能有挥出致命一击的底气和准头。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