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剑归鞘,死寂领域消散,只余下木屋内弥漫的浓重血腥味与刺骨的阴寒。
沈渔强撑着几近虚脱的身体,一手搀扶起瑟瑟发抖的李老丈,一手将惊魂未定的丫丫护在怀中。他目光警惕地望向门外,耳中已能清晰听到迅速接近的破风声与脚步声。
月光下,数道身影落在了山谷入口附近,因阵法被破,他们轻易便看到了木屋的轮廓以及破碎的门窗。
为首两人,气息最为强横。
左边一人,身着流云坊巡防司统领制式的玄色重甲,面庞方正,目光如电,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铁血之气,修为赫然是金丹初期!正是巡防司的另一位统领,秦镇岳。赵千钧失踪后,他暂代巡防司主事之责。
右边一人,却是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她身着素白道袍,袍袖与衣摆处以银线绣着简约的流云纹,身姿挺拔如孤松翠竹。青丝以一根木簪简单挽起,面容清丽绝伦,肤白胜雪,眉眼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冰霜,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气息悠长,似有似无,竟也达到了筑基后期,且真元之精纯凝练,远超同阶,隐隐带着一种净化、镇守的道韵。正是沈渔在大纲中预设的重要人物——凌清瑶。
在她身后,还跟着数名身着巡防司服饰的修士以及两名气息平和、身着天机阁白袍的执事。
秦镇岳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木屋、地面焦黑的腐蚀痕迹、以及沈渔三人,最后落在沈渔手中那柄已归鞘却依旧引人注目的黑剑上,眉头微皱,沉声道:“此地发生何事?何人敢在流云坊近郊动武?”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凌清瑶的目光则更为清冷直接,如同实质般落在沈渔身上,尤其是他苍白的面色、紊乱的气息以及手中那柄让她本能感到一丝压抑的黑剑。她并未开口,但沈渔能感觉到一股纯净却极具穿透性的神识,正谨慎地探查着周围环境残留的灵力波动和气息。
沈渔心念电转。他此刻身份是“青木道人”,丹师学宫客卿,同时也是被袭击的受害者。他需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既不暴露太多秘密,又能争取到官方势力的庇护或至少是中立。
他松开搀扶李老丈的手,将丫丫轻轻推到身后,对着秦镇岳和凌清瑶微微躬身,声音沙哑疲惫:“晚辈青木,乃丹师学宫客卿。今夜携家中老小于此隐居静修,不料遭一伙来历不明的黑衣人袭击。对方手段阴毒,擅长隐匿与合击,为首者修为高深,晚辈拼死抵抗,方才侥幸支撑到诸位前辈赶来。若非诸位及时赶到,晚辈与家人恐怕已遭毒手。还请秦统领、这位仙子,为晚辈做主!”
他刻意点明自己“丹师学宫客卿”的身份,这是他在流云坊的合法身份,也更容易引起官方重视。同时将袭击者描述为“来历不明的黑衣人”,符合“幽影卫”的特征,也暂时撇清了自己可能涉及的复杂恩怨。
“丹师学宫客卿?”秦镇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对丹师学宫的人员并非全知,但客卿身份确实值得重视。他看向旁边一名巡防司修士,那修士立刻上前,取出一件法器对沈渔略微探查,点了点头,确认其身上佩戴的客卿徽记气息属实。
“青木客卿?”凌清瑶终于开口,声音如其人一般清冷,如冰泉击石,“你身上伤势不轻,真元虚浮,神魂亦有震荡痕迹,确系经历恶战。袭击者共有几人?所用何功法?可有留下什么线索或特征?”
她问得细致,目光锐利,显然不是易于糊弄之辈。
沈渔早有准备,答道:“对方共六人,皆着黑衣,面覆诡异金属面具。为首一人修为极高,恐有金丹之境,所用功法阴寒歹毒,能释放侵蚀灵力与神魂的黑色雾气,且似乎豢养某种无形邪祟,可侵蚀阵法。其余五人皆是筑基中后期,配合默契,似军队行伍。他们……”他顿了顿,面露“余悸”,“似乎对晚辈手中这柄家传古剑格外觊觎,言语间多次提及。”
他将黑剑说成“家传古剑”,既能解释其不凡,也能暂时掩盖真实来历。同时点出对方觊觎宝物,是常见的杀人夺宝动机,更容易被理解。
“金属面具?侵蚀阵法的邪祟?觊觎古剑?”秦镇岳脸色凝重起来,“近来坊间确有‘黑魇’传闻,手法与你所言有几分相似。但金丹级别的匪首……”他看向凌清瑶,“凌仙子,你天机阁洞察天机,可知晓这股势力的根脚?”
凌清瑶微微摇头,清冷的目光再次扫过地面残留的焦黑痕迹和木屋上被阴影细剑洞穿的孔洞:“此等手段,非寻常散修或小宗门能有。侵蚀之力中蕴含的阴邪怨念,与古战场中曾出现的‘外道’气息有微弱相似,但又更为驳杂、刻意。至于那金丹匪首……”她看向沈渔,“青木客卿,你以筑基中期修为,能在金丹修士手下支撑片刻,还击退了那侵蚀阵法的邪物,看来你这‘家传古剑’,确有非凡之处。”
她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显然,沈渔能在金丹手下活命,绝不仅仅是一柄古剑那么简单。
沈渔心中一凛,知道此女眼光毒辣。他苦笑道:“仙子明鉴,此剑虽利,但催动所需代价极大,晚辈此刻真元枯竭,神魂欲裂,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股护持家人的执念硬撑罢了。”他示敌以弱,并将动机归于保护凡人,更容易博取同情。
果然,听到“护持家人”,秦镇岳看向李老丈和丫丫的目光柔和了些许。凌清瑶清冷的眼眸中也似有一丝微光掠过,但很快恢复平静。
“保护凡俗,乃我辈修士应有之义。”秦镇岳点点头,对沈渔的观感稍好,“青木客卿,此地已不安全。你伤势不轻,需尽快医治。不如随我等先回巡防司驻地,一来疗伤,二来详细录下口供,也好追查那伙贼人。”
这是要将沈渔暂时置于官方监管之下。看似保护,实则也有调查与控制之意。
沈渔略一沉吟,便点头应下:“多谢秦统领!晚辈正有此意。只是……”他看向李老丈和丫丫,“晚辈这二位家人,皆是凡人,受此惊吓,可否请统领安排一处安静稳妥之地安置?他们与此事无关,晚辈实在不愿再牵连他们受怕。”
这是试探,也是为李老丈和丫丫寻求真正的安全庇护。若对方答应妥善安置,说明至少目前态度是善意的。
秦镇岳爽快道:“这个自然。我巡防司在坊市内自有安置凡人亲属的清净院落,有阵法防护,安全无虞。即刻便可送他们过去。”
“多谢统领大恩!”沈渔再次躬身,这次带上了几分真心。李老丈和丫丫也连忙跟着道谢,丫丫紧紧抓着沈渔的衣角,小脸上惊惧稍减。
凌清瑶此时却道:“秦统领,此地残留的阴邪气息与阵法破坏痕迹,需天机阁执事仔细勘察,或能找出更多线索。至于青木客卿,”她看向沈渔,“你神魂受创不轻,我天机阁有‘养神静室’与‘清心宁神香’,对稳固神魂、恢复神识有奇效。若客卿不介意,可随我至天机阁分舵暂歇疗伤,同时,我亦有些许疑问,需向客卿求证。”
她提出让沈渔去天机阁,理由充分,但用意更深。一方面,天机阁的养神条件确实更好;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想将沈渔这个“关键当事人”置于自己的观察之下,方便进一步探查。
沈渔心中权衡。去巡防司,可能更多是例行公事和武力保护;去天机阁,则可能接触到更高层次的信息和帮助,但也意味着更深入的审视。考虑到自己神魂确实需要尽快恢复,且天机阁之前(璇玑长老)态度尚可,或许值得一探。
“仙子美意,晚辈感激不尽。”沈渔拱手,“只是不知是否会给天机阁添麻烦?那伙贼人或许贼心不死。”
“天机阁自有规矩。”凌清瑶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流云坊内,还没人敢擅闯天机阁。”
“既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沈渔应下。他转向秦镇岳:“秦统领,那晚辈的家人……”
“放心,本统领亲自安排。”秦镇岳道,随即指派两名心腹修士,护送李老丈和丫丫离开。丫丫不舍地看了沈渔一眼,被李老丈轻声安抚着带走了。
目送爷孙俩离开,沈渔心中稍安。
“青木客卿,请随我来。”凌清瑶不再多言,转身便走,素白道袍在月下泛起清冷的光泽。两名天机阁执事留下,开始仔细勘察现场。
沈渔对秦镇岳再次道谢,然后强提一口气,跟上了凌清瑶的步伐。他脚步虚浮,胸口闷痛阵阵,但眼神却保持着清明与警惕。
秦镇岳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山谷,对身旁副手低声吩咐:“加派人手,仔细搜索附近山林,查找那伙贼人踪迹。另外,将今夜之事,以及‘青木客卿’相关情况,整理成卷宗,上报城主府。”
“是!”
……
月色清辉洒在流云坊安静的街道上。凌清瑶走在前方,步履看似不快,却始终与沈渔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既不让重伤的沈渔费力追赶,也不显得过于亲近。她身姿挺拔,背影孤高清冷,仿佛与这喧嚣的尘世格格不入。
沈渔默默跟随,一边忍受着伤势带来的痛苦,一边快速思考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凌清瑶显然不是易于应付的角色,她对自己的怀疑和探究恐怕才刚刚开始。在天机阁,他需要把握好透露信息的尺度,既要获取信任和帮助,又不能暴露幽渊、归墟令钥等核心秘密。
同时,他也必须尽快恢复实力。幽影卫虽暂时退去,但绝不会罢休。那金丹头领对他手中黑剑的贪婪,以及其背后“大人”对“冥泉真晶”等物的志在必得,都意味着接下来的冲突只会更加激烈。
还有失踪的苏婉儿、赵千钧等人,流云坊暗流涌动的各方势力,欧阳家的异常,听竹书院的阴谋,以及那笼罩在历史迷雾中的“窃道者”与“道蚀之劫”……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
但沈渔的眼神,在月光的映照下,却越发沉静坚毅。他早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只知谨慎求存的清秽人。历经生死,涤荡神魂,他已明白,在这绝望蔓延的世界,退缩与躲藏换不来真正的安宁。唯有握紧手中的剑,坚定心中的道,才能于黑暗深渊中,斩出一线微光。
走在前方的凌清瑶,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清冷的目光向后瞥了一眼,正对上沈渔那双沉静却隐含锋芒的眼睛。
月色下,两人目光短暂交汇。
一个清冷如冰,审视探究。
一个沉静似渊,暗藏波澜。
这初逢的一眼,仿佛预示着,两条原本平行的轨迹,自此开始交错纠缠。
沉默的行进中,流云坊的轮廓在夜色中愈发清晰。天机阁那栋淡青色的三层小楼,已遥遥在望。
新的篇章,即将在阁中展开。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