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乱流,是修士谈之色变的绝域。它并非虚无,而是无数破碎空间、紊乱时间、狂暴能量与未知法则碎片混杂的混沌激流。身处其中,方向、时间、存在本身都变得模糊不清,寻常护身法宝顷刻即碎,金丹以下修士若无特殊庇护,瞬息间就会被撕成最基本的粒子,神魂俱灭。
沈渔冲入裂缝的刹那,便感觉仿佛坠入了疯狂旋转的、布满刀片的漩涡。
四面八方传来无穷无尽的撕扯、挤压、切割之力,护体的寂灭真元光罩如同暴风雨中的肥皂泡,剧烈波动,明灭不定。视野被光怪陆离、飞速掠过的破碎景象填满:崩裂的山河、倒悬的星辰、扭曲的建筑、甚至是一些难以名状的生物或存在的残骸剪影……耳边充斥着尖锐的空间摩擦声、能量湮灭的爆鸣以及直击灵魂的混乱呓语。
“呃啊!”剧痛传来,一道无形的空间锋刃轻易切开了真元光罩,在他左肩留下一道深可见骨、边缘不断“蠕动”扩大的伤口!伤口处没有流血,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马赛克”状,仿佛那里的血肉结构正在被混乱的空间规则解构。
沈渔闷哼一声,强忍剧痛,疯狂运转《镇渊清秽本愿经》,同时将怀中的龙犀玉佩紧紧按在胸口。玉佩散发出清凉的星寂之力,混合着寂灭真元,勉强稳住了伤口恶化的趋势,并形成一层更坚韧的防护。
他必须在被彻底撕碎或迷失前,找到离开乱流的“出口”,或者说,找到通往他留下坐标方向的“路径”。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空间乱流无迹可寻,所谓的“路径”更像是在狂暴大海中寻找一滴特定的水。他只能依靠手中那枚持续散发着微弱光芒、与自身精血神魂相连的令钥碎片,感应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坐标”牵引。
碎片的光芒在乱流中摇曳不定,如同风中残烛。沈渔集中全部心神,摒弃一切杂念和感官干扰,只追随着那一点微弱的联系,如同盲人在暴风雨中摸索绳索。
乱流的力量无处不在,时而是狂暴的推力,时而是诡异的吸力,时而又变成诡异的扭曲力场,试图将他拧成麻花。他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只能拼命维持着护体光罩和与碎片的联系,避免被彻底吞噬或同化。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沈渔的真元和神魂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伤口越来越多,护体光罩越来越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景象愈发混乱,耳边那混乱的呓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充满了诱惑与堕落。
“……放弃吧……融入永恒的混沌……”
“……归墟……才是最终的归宿……”
“……何必挣扎……一切终将寂灭……”
外道污染的痕迹,在乱流这种极端混乱环境和自身虚弱状态下,竟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一丝丝暴戾、绝望、渴望终结的念头悄然滋生。
“不!”沈渔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精神一振,眼中重新恢复清明,“我不能死在这里!李老丈、丫丫还在等我!幽渊师兄的秘密、道蚀的真相……我必须活下去!”
求生的意志,如同黑暗中的火炬,再次点燃。
他更加疯狂地压榨着心渊深处的每一分力量,寂灭真火熊熊燃烧,对抗着侵蚀。龙犀玉佩的光芒也似乎明亮了一丝。
就在他几乎油尽灯枯、护体光罩即将彻底破碎的刹那——
手中令钥碎片的牵引感,陡然增强!
前方混乱的光影中,隐约出现了一片相对“稳定”的、散发着灰败气息的景象——古战场外围特有的荒凉山影!
“找到了!”
沈渔用尽最后力气,将剩余所有真元灌注于双腿,【逝影步】在乱流中强行施展,朝着那片“稳定”区域猛地一蹬!
“噗!”
仿佛穿透了一层粘稠的胶质。
四周狂暴的撕扯力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脚踏实地的触感,以及……古战场熟悉的、混合着煞气与死寂的空气。
沈渔重重摔在一片布满碎石和枯骨的斜坡上,连续翻滚了十几圈,直到撞上一块突出的黑色岩石才停下。
“咳咳……”他趴在地上,大口咳出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全身上下无处不痛,仿佛每一寸骨头都已碎裂,经脉更是如同被彻底犁过一遍,空空荡荡,神魂虚弱到了极点,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比艰难。
但他还活着。
他强撑着抬起头,环顾四周。天色昏沉,正是古战场常见的铅灰色。远处是熟悉的、起伏不平的荒凉地貌,近处散落着白骨和残破兵器。空气虽然污浊,却远比“归墟残径”和乱流中多了一丝微弱的、属于正常世界的“生机”。
这里,确实是古战场外围,具体位置不明,但至少脱离了那绝死之地。
沈渔挣扎着,用颤抖的手取出几颗疗伤丹药服下,药力化开,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流。他不敢在此久留,此地虽已算外围,但依旧危险,而且他不确定欧阳烈、幽影,甚至影煞、幽冥道的人是否还在附近搜寻。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恢复实力。
凭借模糊的记忆和对地形的判断,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大致朝着流云坊和之前安顿李老丈、丫丫的那个隐秘山谷的方向,艰难地、一步一挪地开始移动。
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伤口,痛入骨髓。神魂的虚弱让他头晕目眩,视线模糊。但他咬着牙,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坚持前行。
途中,他遇到了一只被煞气侵蚀、变得狂躁的低阶妖兽“腐骨豺”。若在平时,这种炼气期的妖兽他弹指可灭,但此刻,他几乎无力反抗。只能勉强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寂灭真元,释放出一点点气息威慑,同时尽量避开。那腐骨豺似乎也察觉到眼前这个“食物”状态诡异,气息危险,迟疑片刻后,低吼着退走了。
沈渔松了口气,继续前行。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似乎更暗了一些。终于,在前方一片相对背风的山坳里,他发现了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山洞入口。
神识勉强扫过,洞内不深,约两三丈,空无一物,也没有活物气息,只有一些干燥的苔藓和碎石。
足够了。
沈渔用尽最后力气,拨开藤蔓,钻入洞中,立刻在洞口布下了一个最简单的、仅能预警和略微遮掩气息的微型匿踪阵法。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洞壁,缓缓滑坐在地,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身体的本能和《镇渊清秽本愿经》的自动运转,开始缓慢地汲取着外界稀薄的灵气(虽然此地灵气混杂煞气,但总比归墟残径好),配合丹药之力,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
昏迷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寂灭的殿堂,看到了那颗布满裂痕的归墟晶体球,看到了那柄沉寂的魔剑,看到了玄罡枯坐的玉化骸骨……无数破碎的信息和意念在脑海中翻腾、重组。
“……第七镇魔军……归墟裂隙……外道渗透……”
“……窃道者……勾结外道……目标归墟……”
“……戮渊魔剑……窥天镜……归墟令钥……”
“……标记……钥匙携带者……”
这些信息,与他之前的经历、幽渊师兄的谜团、听竹书院的实验、幽冥道的活动……似乎隐隐串联成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线。
不知过了多久,沈渔再次苏醒。
身体的剧痛减轻了许多,经脉中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真元,神魂也不再那么虚弱欲散。他检查了一下自身,外伤在丹药和功法作用下已经结痂,内伤还需时间调养。最麻烦的是神魂上的“污染痕迹”,在乱流和虚弱中似乎又加深了一丝,虽然归墟之力洗涤了大半,但残留的部分如同顽固的污渍,难以根除。
“必须先恢复一定的自保之力。”沈渔取出灵石,开始缓慢吸收,同时运转功法,加速恢复。
接下来的几日,他深居简出,躲在狭小的山洞中,除了必要的调息恢复,便是梳理此次古战场之行的收获与信息。
修为上,虽历经磨难,几近身死,但危机亦是磨砺。尤其是在“墟核”殿堂感悟归墟本源,以及在空间乱流中生死挣扎,都让他的道心更加坚定,对《镇渊清秽本愿经》和“寂灭”之道的理解更深一层。如今修为虽仍是筑基二层,但真元更加精纯凝练,质量远超从前,距离三层已不远。肉身在归墟之力和生死淬炼下,《寂元淬体术》隐隐有突破到第四层中期的迹象。
收获上,除了修为和感悟的进益,最重要的便是信息的获取。玄罡遗留的玉简、墟核之地的见闻,极大地补充了他对上古“道蚀之战”(星陨之战)、“归墟”、“外道”以及“窃道者”阴谋的认知。虽然依旧扑朔迷离,但至少有了方向。
物品方面,他得到了那枚蕴含空间之力的奇异晶石(可用于炼器或布阵),部分青铜古镜碎片和镜框(可能蕴含窥天镜秘密),以及……那枚较小的“归墟令钥”碎片。至于那柄魔剑和更大的碎片,虽未带走,但经历此事,他与之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关联,未来或许还有交集。
当然,最大的“收获”,或许是暂时摆脱了外道烙印的直接侵蚀,虽然留下了痕迹隐患。
七日后,沈渔的伤势恢复了六七成,真元恢复了五成左右,已具备一定的行动和自保能力。他决定离开山洞,先设法与外界取得联系,确认流云坊和同伴的情况,尤其是李老丈和丫丫的安危。
他撤去洞口阵法,小心地探出神识,确认周围安全后,才走出山洞。
辨别了一下方向(结合星象和地形),他朝着记忆中流云坊的大致方位,谨慎前行。
这一次,他不再像刚出乱流时那般虚弱狼狈,【逝影步】施展开来,虽不如全盛时迅捷,却也悄无声息,如同一道飘忽的影子,在古战场外围的荒凉山岭间快速穿行,避开一些明显的煞气浓郁区和可能有危险妖兽盘踞的地方。
行进了约半日,前方出现了一条相对熟悉的、被踩踏出来的小径。这小径是通往古战场外围一处小型修士聚集点“黑风坳”的常用路径之一。到了这里,意味着已经基本脱离最危险的区域。
沈渔稍作迟疑,没有直接前往黑风坳。那里人员混杂,他如今状态未复,身份敏感(“青木”或“墨渊”都可能引人注目),不宜贸然露面。
他绕开小径,朝着更偏远的、记忆中李老丈和丫丫所在山谷的方向继续潜行。
又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晚。在一片稀疏的、叶子呈暗红色的怪树林边缘,沈渔停下了脚步。
他隐匿在一块巨石后,目光锐利地看向前方树林深处。
那里,有极其细微的、被人为掩饰过的灵力波动,以及……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有人在此活动,而且……可能刚发生过战斗。
沈渔屏息凝神,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顽石,悄然朝着波动来源处摸去。
穿过几棵怪树,前方景象映入眼帘。
只见林间一小片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六具尸体。看服饰,是几个不知名的低阶散修,死状凄惨,皆是被利器洞穿要害,一击毙命。鲜血还未完全凝固。
而在空地中央,一个身着青色劲装、身形略显单薄、脸上带着疲惫与惊惶的年轻修士,正手持一柄染血的长剑,背靠着一棵大树,剧烈喘息。他左肩有一道不浅的伤口,正汩汩冒血。
当沈渔看清那年轻修士的面容时,瞳孔猛地一缩。
林风!
那个他从听竹书院救出、脸上有着暗红胎记的“七号药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被人追杀?
沈渔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又看向林风手中那柄明显品质不俗、剑身隐有灵光流转的长剑,以及他腰间一个鼓鼓囊囊、似乎装着不少东西的储物袋。
看来,分别的这段时日,林风似乎也有了一番际遇,但也招惹了麻烦。
就在沈渔观察之际,树林另一侧,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毫不掩饰的杀气!
“那小崽子跑不远!肯定就在前面!”
“妈的,竟敢抢了老子的‘赤精矿’还杀了我的人!抓住他,老子要把他抽魂炼魄!”
三个气息彪悍、满脸横肉、修为均在炼气八九层的散修,手持各式法器,杀气腾腾地冲进了空地,瞬间将受伤的林风围住。
为首的是一个独眼壮汉,修为赫然达到了炼气大圆满,手中提着一把鬼头大刀,狞笑着看向脸色惨白的林风:
“小子,挺能跑啊?把东西交出来,再自断双臂,说不定大爷心情好,留你一条狗命!”
林风紧咬牙关,握剑的手因失血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但眼中却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
沈渔隐藏在暗处,看着这一幕,眼神幽深。
(第一百零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