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摩擦的异响与压抑的喘息,如同毒蛇吐信,在死寂的巨塔脚下格外刺耳。众人刚刚松懈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挣扎着站起,戒备地望向声音来源。
塔基侧后方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三道身影。
看到这三人的模样,沈渔等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正是欧阳烈、枯木老人与幽影!
但此刻他们的状态极其糟糕,甚至可以说凄惨。
欧阳烈身上华贵的锦袍破碎不堪,沾满了灰黑色的污渍和干涸的血迹。他原本威严的面容此刻一片灰败,左臂软软垂下,显然已经折断,右手依旧紧紧握着光芒黯淡、布满裂痕的赤阳珠。他气息紊乱,灵力波动微弱,哪里还有半分金丹家主的风采,更像是一个重伤垂死的老者。
枯木老人更是凄惨,那身宽大的灰袍几乎成了布条,露出下面干瘪如枯木的躯体,上面布满了焦黑的灼痕和诡异的灰色侵蚀斑点。他头上的兜帽早已不见,露出一张如同风干树皮般的面孔,眼眶深陷,眼珠浑浊,嘴角不断溢出黑色的脓血。周身的灰雾稀薄到几乎看不见,气息奄奄。
最诡异的则是幽影。他脸上的哭笑面具只剩下一半,露出下面苍白如同死尸的皮肤和一只充满血丝、疯狂跳动的眼睛。他持着黑色短刃的右手齐腕而断,断口处没有流血,而是不断渗出粘稠的、如同阴影般的黑色物质。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仿佛随时会散架,但那只独眼中的疯狂与怨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他们显然经历了比沈渔等人更加恐怖的磨难,才勉强抵达此处,而且付出了惨重代价。
“咳咳……”欧阳烈咳出几口黑血,死死盯着沈渔,眼中充满了不甘、怨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你……你们竟然……通过了‘三相寂灭场’……怎么可能……”
他口中的“三相寂灭场”,显然就是广场上那三尊雕像形成的绝杀力场。
幽影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笑声,独眼锁定沈渔:“好……好得很……本座就知道……你这小子……不简单……‘钥匙’果然……在你身上……”
枯木老人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碎片……共鸣……还有……那股……平衡之力……你……找到了……‘圣骸遗刻’?”
他指的是沈渔得到的那枚金属残片。
沈渔强忍着识海的剧痛和身体的颤抖,缓缓站直身体,擦去脸上的黑血,冷冷看着三人:“三位前辈,看来这条路,并不好走。”
“少废话!”幽影厉声道,声音如同夜枭泣血,“交出碎片!还有你得到的东西!本座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否则……嘿嘿,就算我等重伤,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拉你们这群残兵败将陪葬,也绰绰有余!”
他说的并非虚言。欧阳烈和枯木老人虽重伤,但毕竟曾是金丹和筑基后期中的佼佼者,临死反扑绝对恐怖。幽影更是诡异莫测,谁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同归于尽的底牌。
赵千钧、胡三爷等人神色严峻,握紧了手中法器,挡在沈渔身前。赤云真人和焚炎上人也勉强提聚灵力,但他们都已是强弩之末。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沈渔却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拉我们陪葬?幽影楼主,你以为……你们还能活多久?”
他指了指欧阳烈和枯木老人:“欧阳家主,你本源受损,金丹已有溃散之兆,赤阳珠反噬入体,若无特殊灵药及时救治,最多半个时辰,便会修为尽废,神魂俱灭。枯木先生,你的‘玄阴木躯’已被此地寂灭之力严重侵蚀,生机断绝,全靠一口怨气吊着,一旦这口气散了,立刻化为朽木尘埃。”
他又看向幽影:“至于楼主你,强行融合阴影之力穿越险地,又断了‘影噬之手’,阴影之力正在反噬你的神魂和肉身。你现在看似疯狂,实则已是回光返照,我猜……你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未必撑得到吧?”
沈渔的话如同冰冷的刀子,捅破了三人最后的伪装。欧阳烈脸色更加灰败,枯木老人身体一颤,幽影独眼中的疯狂之色更浓,却掩不住一丝惊惧。
“那又如何!”幽影嘶吼,“杀你们……足够了!”
“是吗?”沈渔缓缓举起手中那枚暗金色的碎片,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如果我说……这扇门后的‘墟核’节点,可能有办法暂时稳住你们的伤势,甚至……找到一线离开此地的希望呢?”
他指了指身后那两扇巨大的金属门。
“你什么意思?”欧阳烈眼神猛地一凝。
“意思很简单。”沈渔平静道,“你们现在杀我们,不难,但你们自己必死无疑。而如果你们愿意暂时停手,我们一起打开这扇门,进入‘墟核’。里面或许有能缓解你们伤势的东西,更可能有离开此地的传送阵。到时候,是战是和,是生是死,各凭本事和机缘。总好过现在同归于尽,谁也落不到好。”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沈渔看准了他们濒临死亡、求生欲望最强的心理。用门后可能存在的“希望”,来换取暂时的喘息之机,并分化他们与幽影之间脆弱的联盟。
欧阳烈与枯木老人飞快地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挣扎与意动。他们重伤至此,确实已近绝路,任何一点希望都不愿放过。而且,他们对沈渔手中的碎片和门后的秘密,依旧抱有贪婪。
幽影独眼闪烁,显然也在权衡。他不想死,更不想让沈渔和欧阳烈得到机缘。但以他现在的状态,强行开战,即便能拉着对方垫背,自己也绝对活不了。
“小子……你最好别耍花样……”幽影声音阴冷,“否则,本座保证,你会死得最惨。”
这就是变相同意了。
沈渔心中微松,但警惕丝毫不减。与虎谋皮,凶险异常,但他现在别无选择。他必须进入“墟核”,不仅是寻找生路,更是因为识海中外道烙印与侵入力量的暴动已接近极限,他感觉门后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吸引着它,或许……是解决这个麻烦的关键。
“既然如此,便请三位前辈稍待,我等需要先恢复片刻,才能合力开启此门。”沈渔说着,示意赵千钧等人后退,各自服药调息。
欧阳烈三人也各自寻了地方,吞服丹药,压制伤势,但彼此间距离拉远,互相戒备。
短暂而诡异的平静,在巨塔脚下弥漫。
沈渔盘膝坐下,取出苏婉儿给予的最后的珍贵丹药服下,又握住那枚金属残片。残片散发出的纯净银白光芒,似乎对稳定他体内混乱的力量有所帮助。他全力运转《镇渊清秽本愿经》,尝试将侵入的外道之力与识海烙印重新分割、压制。
时间一点点过去。
约莫一炷香后,众人勉强恢复了些许行动力。沈渔的状态依旧糟糕,但至少暂时压制住了体内的暴动,能够行动。
他起身,走到那两扇巨大的金属门前。门高数十丈,非金非铁,触手冰凉,沉重无比,表面刻满了与碎片上纹路相似的古老符文,只是更加复杂庞大。门缝中透出的暗金光芒和空间波动,正是来自门后。
“如何开启?”欧阳烈沉声问,他服用了秘药,脸色稍微好了一丝,但气息依旧衰败。
沈渔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中的暗金碎片,缓缓按向大门中央一处凹陷的、与碎片形状完全吻合的卡槽。
“咔哒。”
一声轻响,碎片严丝合缝地嵌入其中。
紧接着,沈渔又将那枚金属残片,按在了碎片旁边一处较小的、形状契合的凹痕里。
“嗡——!!”
两件物品归位的刹那,整扇大门剧烈震颤起来!表面的古老符文如同被点燃,逐一亮起,从暗金色到亮金色,再到炽烈的白金色!强大的能量在门内奔腾流转,发出低沉的轰鸣!
紧闭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巨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更加浓郁精纯的暗金色光芒,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洗涤灵魂的纯净“终结”气息,从门缝中汹涌而出!同时,那股清晰的空间波动也变得强烈无比!
门后,是一条向上延伸的、宽阔的、由同种暗金色金属构成的阶梯通道,通道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自行发光的奇异晶体,照亮前路。阶梯的尽头,没入上方的光芒之中,看不真切。
“开了!”众人精神一振。
然而,就在大门彻底洞开的瞬间——
异变突生!
三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从门内扑出!直取最前方的沈渔、欧阳烈和幽影!
那不是活物,而是三具通体漆黑、仿佛由最纯粹的阴影构成的铠甲!铠甲是空的,但头部的位置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手中握着由阴影凝聚的刀剑!速度快得惊人,气息凌厉阴毒,赫然都有着筑基后期的实力!
“阴影守卫!”幽影惊怒交加,似乎认出了这些东西,独眼中竟闪过一丝恐惧。
攻击已至眼前!
沈渔早有防备,【逝影步】急闪,同时【归虚指】点向刺来的阴影长剑。指力与剑影碰撞,发出嗤嗤声响,阴影长剑被消融小半,但沈渔也被震得气血翻腾,伤势加重。
欧阳烈怒吼,催动残破的赤阳珠喷出一道微弱火柱,勉强挡住劈来的阴影战斧,自己却踉跄后退,咳血不止。
幽影最为诡异,他面对扑来的阴影铠甲,非但不躲,反而发出一声尖啸,独眼中黑光大盛,那断腕处涌出的阴影物质猛地爆发,化作一只巨大的阴影鬼爪,反向抓向阴影铠甲!两者竟然纠缠在一起,互相吞噬!
“它们是我影煞一脉上古秘法炼制的‘影魔卫’!早已失传!怎么会在这里!”幽影一边与影魔卫搏杀,一边难以置信地嘶吼。
枯木老人和赵千钧等人也急忙出手,抵挡余波。
门内竟然有守卫!而且是影煞失传的古代造物!
激战瞬间爆发。三具影魔卫凶悍无比,不惧伤痛,阴影之躯难以彻底摧毁,且招式狠辣,专攻神魂。本就重伤的众人顿时陷入苦战。
沈渔面对的那具影魔卫剑法诡异刁钻,阴影之力不断侵蚀他的护体真元。他一边周旋,一边观察。他发现,这些影魔卫的攻击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大门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避开了大门上镶嵌的碎片和残片。
“它们受碎片克制?”沈渔心念电转,猛地拼着硬接一剑,身形急退至大门旁,右手猛地拍在镶嵌碎片的卡槽上,将一股寂灭真元疯狂灌入!
“嗡!”
碎片和残片同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一圈混合了暗金与银白的光晕以大门为中心扩散开来!
光晕扫过三具影魔卫,它们动作齐齐一僵,发出无声的嘶鸣,身躯上的阴影如同冰雪消融,迅速淡化、溃散!幽绿色的火焰急剧闪烁、黯淡!
“有效!”沈渔精神一振。
欧阳烈和幽影见状,也立刻有样学样,拼命将残余灵力轰向影魔卫,配合光晕的削弱,终于将三具守卫彻底击溃,化为三滩迅速蒸发的黑色液体。
战斗结束,众人喘着粗气,伤势更重。幽影独眼黯淡,几乎站立不稳。欧阳烈面如金纸,枯木老人更是摇摇欲坠。
但大门已开,生路就在眼前。
沈渔率先踏上暗金色的阶梯。阶梯不知有多少级,向上延伸,没入光芒之中。他一步步向上,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门后传来的那种纯净“终结”气息对身体的冲刷,体内暴动的外道之力似乎被这股气息压制、排斥,连识海中的烙印都安静了许多。但同时,这股气息也在缓慢消磨着他本身的生机,仿佛在提醒他,此地不属于生者。
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阶梯很长,仿佛没有尽头。四周只有墙壁上晶体散发的微光和前方永恒的光芒。死寂无声,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阶梯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殿堂。
殿堂的穹顶高不见顶,仿佛连接着虚空。地面是光滑如镜的暗金色金属,镌刻着覆盖整个地面的、复杂到极点的巨型法阵。法阵的纹路流淌着暗金与银白交织的光芒,能量在其中缓缓运转,发出低沉的嗡鸣。
而在殿堂的最中央,法阵的核心位置,悬浮着一颗人头大小、不断缓慢旋转的、表面布满了细微裂痕的——暗金色晶体球!
晶体球内部,仿佛封印着一片微缩的、不断生灭的星空,又像是一个通向无尽深渊的窗口。它散发出的,正是那股纯净到极致的“归墟”本源气息!同时,也有一丝丝极其微弱的、与沈渔体内外道烙印同源但更加古老深邃的“外道”气息,从那些裂痕中渗透出来,与归墟之力激烈对抗、湮灭。
这里,就是“墟核”!归墟之力与上古外道污染碰撞、交织、并被部分封印的核心节点!
而在晶体球下方,法阵的一个特定节点上,果然有一个小型的、结构相对完整、正散发着稳定空间波动的——传送阵!
生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炽热起来。
但下一刻,他们的目光就被殿堂另一侧的景象牢牢吸引,瞬间变得惊骇欲绝!
只见在殿堂边缘,远离法阵核心的阴影里,盘膝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破旧道袍、面容枯槁、须发皆白的老者。他双目紧闭,气息全无,仿佛坐化已久。但诡异的是,他的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暗红色肉膜!肉膜上布满了细小的、如同眼睛般的凸起,微微开合,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恶与生机。
而在老者身前的地面上,插着三样东西:
一柄通体漆黑、剑身布满暗红裂纹、散发着恐怖不祥气息的——长剑!(与葬剑山魔剑“戮渊”极其相似,但似乎更完整!)
一面巴掌大小、边缘破损、镜面布满蛛网般裂痕的——青铜古镜!(与沈渔手中的“窥天镜”残片同源!)
还有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颜色质地与沈渔手中碎片完全一致的——暗金色金属残片!而且,这块残片明显更大,纹路更完整!
更让沈渔心神剧震的是,他识海深处那被镇压的外道烙印,在见到那柄黑色长剑和那块更大碎片的瞬间,如同疯了一般剧烈挣扎起来,传递出无比强烈的渴望、恐惧与……臣服之意!
与此同时,那仿佛坐化的老者,覆盖着肉膜的眼皮,猛地跳动了一下!
(第一百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