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无处不在的痛。
骨骼仿佛被拆散重装,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后又浸入冰窟,灵魂则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充满尖啸与疯狂呓语的漩涡,不断被撕扯、挤压。
沈渔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与黑暗中沉浮,如同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刺破了沉重的黑暗。他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凝聚起涣散的意识,沉重的眼皮颤抖着,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交错纵横的、粗糙的木梁和铺着的厚厚茅草。身下是坚硬的木板,铺着一层干燥的、带着阳光气息的稻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和……烟火气。
不是乱葬岗那阴冷腐臭的空气。
他猛地想要坐起,这个动作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让他眼前一黑,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哎,别动别动!”
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紧接着,一只粗糙、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沈渔偏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粗布短褂、头发花白、面容黝黑淳朴的老者,正关切地看着他。老者身旁,还站着一个约莫七八岁、扎着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正好奇地睁大眼睛望着他。
“娃子,你总算醒了。”老者见他醒来,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你可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了!俺们爷孙俩前天早上进山捡柴火,在乱葬岗边上发现你的,看你还有口气,就把你背回来了。”
乱葬岗……背回来……
沈渔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警惕性提到最高。他下意识地想要运转灵力,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经脉滞涩无比,连一丝灵力都调动不起来,反而引来了更剧烈的刺痛。背后的黑剑也不见了!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扫视着这间简陋的茅屋,以及眼前这一老一少。
老者似乎看出了他的警惕,连忙摆手道:“娃子你别怕,俺们就是山脚下李家村的普通农户,不是坏人。你身上那柄黑乎乎的剑,太重了,俺给你放在墙角了,没动你的东西。”
沈渔顺着老者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柄无锋黑剑正静静靠在土墙角落,依旧用那块破烂的布包裹着,仿佛一件无人问津的废铁。
他略微松了口气,但警惕未消。这世上,人心叵测。
“多谢……老丈救命之恩。”他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锣。
“哎,客气啥,碰上了就是缘分。”老者憨厚地笑了笑,转身从旁边的土灶上端来一个粗陶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略显浑浊的菜粥,“你伤得重,先喝点热粥暖暖肚子,俺还熬了点草药,一会儿喝了能止痛。”
小女孩也怯生生地递过来一个剥好的、煮熟的野薯。
看着那一老一少纯粹而朴实的眼神,感受着碗壁传来的温热,沈渔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动了一丝。他确实饿极了,也虚弱到了极点。
他不再推辞,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粥很稀,没什么油水,但那股温热顺着食道滑入胃中,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他恢复了一点力气。
“老丈,这里是……”他一边喝粥,一边试探着问。
“这里是李家村,就在黑山脚下。”老者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拿出旱烟袋点上,吧嗒了一口,“离你昏倒的那片乱葬岗,有十几里地哩。娃子,你是遇上啥了?咋伤成这样?身上还有……还有股子不咋好的气味。”
沈渔沉默了一下,避重就轻道:“遇上了歹人,侥幸逃脱。”
老者见他不想多说,也不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这世道,是不太平咯。前阵子听说城里也不安生,好像有啥仙师老爷在打架……唉,咱们小老百姓,能安安生生种地过日子就知足喽。”
仙师打架?指的是听竹书院内讧?
沈渔心中一动,但并未表露。
喝完粥,他又服下了老者熬的草药。草药味道苦涩,但确实带着几分镇痛安神的效用。疲惫和药力作用下,他很快又沉沉睡去。
这一次,不再是昏迷,而是真正的睡眠。
接下来的几天,沈渔便在这间简陋的茅屋里住了下来。
老者姓李,村里人都叫他李老丈,小女孩是他的孙女,叫丫丫。儿子儿媳前些年进山采药,遇上了山洪,再也没回来,只剩下爷孙俩相依为命。
沈渔的伤势极重,不仅仅是肉身的创伤,更多的是强行催动黑剑带来的灵魂反噬和灵力枯竭。他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或调息中度过。
李老丈懂些粗浅的草药知识,时常进山为他采药。丫丫则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虽然只是最简单的粥饭和野薯,却也让沈渔感受到了久违的、属于人间的温暖。
他尝试着运转《镇渊清秽本愿经》,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灵力细若游丝,每一次运转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剧痛。灵魂层面的创伤更是难以触及,只能依靠经文本身那沉静的意蕴,缓缓滋养。
但他没有放弃。
每一次从痛苦的调息中醒来,他都会看向墙角那柄黑剑。它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沉睡的凶兽,提醒着他外界未曾停息的危险,以及他必须肩负的、沉重无比的未来。
他也从李老丈和偶尔来串门的村民口中,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外界的消息。
听竹书院的内讧似乎平息了,具体结果无人知晓,但城里的盘查明显松了许多。关于“药人”和“实验”的传闻,则彻底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发生过。
一切都似乎重归平静。
但沈渔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听竹书院,那个逃走的锦袍邪修,还有……幽渊。
他必须尽快恢复实力。
这一日,天色阴沉。沈渔感觉精神稍好,便拄着一根李老丈给他削的木棍,慢慢走出了茅屋。
屋外是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不远处是连绵起伏、笼罩在灰色雾气中的黑山山脉。山风带着湿意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吹来,让他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他抬头,望向东南方向。那是听竹书院所在的大致方位,也是……师父信中所指,那莫测前路延伸的方向。
丫丫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他出来,欢快地跑过来:“沈渔哥哥,你能下床啦!”
沈渔看着她红扑扑的、无忧无虑的脸蛋,心中微微触动。这样的平静,对他而言,是何等的奢侈。
他笑了笑,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动作却牵动了左臂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让他眉头微微一皱。
“哥哥,你的手还疼吗?”丫丫关切地问。
“不碍事。”沈渔摇摇头,目光再次投向远山。
休息了这些时日,身体的底子总算恢复了一些。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他回到屋内,再次盘膝坐下,将心神沉入那浩瀚而艰难的《镇渊清秽本愿经》中。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但他已歇息得够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