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将乱葬岗的阴影拉扯得如同扭曲的鬼魅。
沈渔靠坐在一株枯死的老槐树下,树干虬结,树皮剥落,仿佛一张痛苦嘶吼的人脸。他撕下另一条相对干净的衣摆,死死扎在左臂肩窝处,试图减缓尸毒上行。整条手臂已肿胀发亮,皮肤下的黑色纹路如同蛛网般蔓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剧痛一阵阵袭来,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骨髓,额头上沁出豆大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
他强撑着,目光在四周灰败的草丛与坟茔间艰难搜寻。
腐骨草……阴凝花……
师父手札中提到过,万物相生相克,这等阴煞之地,往往也生长着能解阴毒之物。腐骨草喜生于腐朽棺木之旁,叶片呈灰白色,状如枯骨;阴凝花则多见于背阴的乱石缝隙,花瓣细小,颜色幽蓝,夜间会散发微光。
他喘息着,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支撑身体,一寸寸地在附近的坟堆与乱石间挪动。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左臂撕心裂肺的痛楚。
终于,在一处坍塌大半、露出半截黑色棺木的坟包旁,他看到了几簇紧贴着潮湿泥土生长的灰白色小草。
腐骨草!
他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挣扎着爬过去,用右手小心翼翼地连根拔起几株,也顾不上清洗,直接塞入口中,奋力咀嚼。
草汁苦涩无比,带着浓烈的土腥和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寒气息,顺着喉咙滑下。一股冰凉的气流迅速在体内扩散开来,与左臂那灼热腐坏的剧痛形成鲜明对比。
有效!
他精神一振,不顾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又吞下几株。同时,目光继续搜寻。
片刻后,在一处背光的岩石裂缝里,他找到了几朵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散发着微弱幽蓝光点的细小花朵。
阴凝花!
他将花朵采下,同样嚼碎吞服。
两种药草的阴寒药力在体内交汇,如同两股冰流,开始围剿、中和那肆虐的尸毒。左臂那火烧火燎的痛楚逐渐被一种麻木的冰冷所取代,黑色纹路蔓延的速度明显减缓。
他不敢大意,背靠着老槐树,全力运转《镇渊清秽本愿经》,引导着药力,一点点逼出渗入经脉的毒素。
污黑的、带着恶臭的血水,从手臂的伤口处缓缓渗出,滴落在枯黄的草叶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几乎要将他的意志撕裂。脑海中,因尸毒和药力冲突而产生的幻象层出不穷,时而如同置身烈焰地狱,时而又如坠冰窟。
他死死咬着牙,嘴唇已被咬破,鲜血混合着苦涩的草汁,味道怪异。唯有膝上横放的黑剑传来的冰冷死寂,如同锚点,让他在这无尽的痛苦与混乱中,勉强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
当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被远山吞没,夜幕开始笼罩乱葬岗时,沈渔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左臂的肿胀消退了大半,皮肤上的黑色纹路虽然还未完全消失,但颜色已然淡去不少,不再继续蔓延。剧痛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麻木取代。
命,暂时保住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腥臭味的浊气,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冷汗浸透。与尸傀搏杀,强行催谷灵力,抵御尸毒,消化药力……这一连串的消耗,几乎掏空了他本就未痊愈的身体。
他靠在树干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夜风带着乱葬岗特有的阴寒吹过,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必须离开这里。夜晚的乱葬岗,比白天危险十倍。那黄袍道人虽被惊走,但难保不会有其他邪修或更可怕的“东西”被黑剑的气息,或者刚才逼毒时散发的能量波动吸引过来。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双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不行,体力透支太严重了。
他喘息着,从怀中摸出最后一点杂粮饼的碎屑,塞进嘴里,艰难地吞咽下去,试图补充一点能量。
然后,他再次闭上眼睛,不顾身体的抗议,强行运转《镇渊清秽本愿经》中最基础的调息法门,捕捉着天地间稀薄的灵气,如同沙漠旅人吮吸仙人掌的汁液,一点点恢复着干涸的经脉。
夜色渐深,一轮残月爬上中天,洒下清冷苍白的光辉,将乱葬岗映照得如同鬼域。
呜——呜——
不知是风声,还是什么别的东西的呜咽,在坟茔间飘荡。
沈渔充耳不闻,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修炼与恢复之中。他的气息渐渐变得平稳悠长,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坚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当月影西斜之时。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因为他恢复了多少力量,而是因为他感知到,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浓烈恶意与贪婪的气息,正从远处,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悄然逼近。
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锁定感。
比那黄袍道人,更加危险!
他缓缓握紧了膝上的黑剑剑柄,冰冷的触感让他因疲惫而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芒。
刚刚逼退一波,新的危险,已接踵而至。
在这片死亡之地,片刻的安宁,都是奢侈。
他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支撑着树干,一点点站了起来,面向那恶意传来的方向。
身影在月下显得单薄而孤直。
如同荒丘上,一株即将被风雨摧折,却依旧顽强挺立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