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滩上,烟尘未散,血腥味混合着更加浓郁的煞气弥漫开来。
岩壁之上,十几具尸兵如同冰冷的雕塑,幽绿的鬼火“目光”锁定下方众人,手中锈蚀的兵刃微微抬起,蓄势待发。那尊身披青铜残甲、手持断枪的将级尸傀,更是如山岳般矗立,暗金色的魂火缓缓扫视,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赵统领……怎么办?”一名受伤的队员声音发颤。
赵千钧牙关紧咬,目光快速扫过伤员和疲惫的同伴,又看向那虎视眈眈的尸兵群,心中急速权衡。强行突围?上方地形不利,尸兵占据地利,还有那尊将级尸傀,成功率微乎其微。固守待援?此地乃绝地,哪来的援兵?
就在他几乎要下令拼死一搏的刹那,沈渔平静的声音响起:
“赵统领,可否让我一试?”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沈渔。只见他神色沉静,并无多少恐惧,只是目光紧锁着岩壁上那尊将级尸傀。
“青木教习,你有办法?”赵千钧燃起一丝希望。阴骨林中沈渔的表现,让他对这个深藏不露的炼丹师抱有极大的期待。
“未必,但或许可以交涉。”沈渔语出惊人。
“交涉?和这些……死人?”孙猛瞪大了眼睛。
沈渔没有解释,他上前几步,脱离乱石掩护,独自暴露在尸兵“视线”之下。他先是对着岩壁上的尸傀和尸兵们,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并非修士常用的礼节,而是更古老、更庄重的一种躬身礼,源自他从摇光残念和某些典籍中看到的古礼。
这一举动,让上方的尸兵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骚动,幽绿鬼火摇曳。那尊将级尸傀暗金色的魂火,也似乎凝滞了一瞬。
然后,沈渔取出了龙犀玉佩,以及那枚得自玲珑阁拍卖的暗金色金属碎片,并未激发,只是托在掌心,以自身寂灭真元微微温养,让它们散发出各自独有的、微弱却本质不凡的气息。
玉佩散发着星晷龙犀的苍茫星寂之意,碎片则透出古老而终极的归墟寂灭道韵。两种气息交织,在沈渔寂灭真元的引动下,形成一种奇特的共鸣。
几乎是同时,那尊将级尸傀猛地抬起了低垂的头颅!暗金色的魂火骤然炽烈,死死“盯”住了沈渔掌中之物!一股更加清晰、更加复杂的意念波动,从其魂火中散发出来——并非单纯的杀意,而是混杂着惊讶、疑惑、追忆,甚至是一丝……激动?
它手中的断枪,缓缓放低。
周围的尸兵,也随之收敛了攻击姿态,但依旧保持着警惕。
有效!
沈渔心中稍定。他赌对了。这枚金属碎片来历非凡,与归墟、上古大战密切相关。龙犀玉佩亦与星晷龙犀有关。而这些尸兵、尸傀,生前很可能是参与过那场大战的修士,死后受战场气息侵蚀而成,或许对这两样东西的气息有所感应。
他尝试着,以自身神识,将一缕寂灭真元的意念,混合着从金属碎片和玉佩中感知到的一丝苍凉、古老、终结的意蕴,小心翼翼地向那尊将级尸傀传递过去。
意念很模糊,大致是:途经此地,无意冒犯,只为采集泣血石,并无敌意,愿以和平方式通过。
传递过程中,沈渔全力运转《镇渊清秽本愿经》,让自身气息与寂灭真元保持一种沉静、内敛、仿佛与这古战场同源的“死寂”状态,减少刺激。
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沈渔与那尊恐怖的尸傀无声对峙。
良久,那尊将级尸傀暗金色的魂火微微跳动,一道更加清晰、却依旧干涩沙哑、仿佛穿越了万古岁月的意念,断断续续地回应过来:
“汝……身负……‘终末’……之息……持……‘星陨’信物……及……‘归墟’残痕……”
它的“目光”在玉佩和碎片上停留,然后缓缓移到沈渔身上,似乎在仔细感知。
“……非……此纪之敌……气息……古老……且……纯粹……”
尸傀的意念带着困惑与审视。显然,它从沈渔身上感应到了与金属碎片同源(寂灭),却又更加精纯高级的归墟道韵,以及龙犀玉佩的星寂之力,这完全不符合它对“当代修士”的认知。
“……泣血石……可……予……”
尸傀的意念继续传来,带着一种古老的交易口吻。
“……取……三滴……‘生者心头精血’……十缕……‘纯阳魂丝’……置于……前方……石台……交换……”
它抬起断枪,指向峡谷更深处的某个方向。众人顺着望去,隐约可见数百丈外,有一处天然形成的、较为平整的黑色石台。
生者心头精血!纯阳魂丝!
众人脸色大变。心头精血乃修士精元根本,损失一滴便伤元气,三滴足以让筑基修士跌落境界,根基受损!纯阳魂丝更是需要从自身神魂中剥离,痛苦无比,且会永久损伤神魂潜力!这代价太大了!
赵千钧急道:“青木教习,不可!我们宁愿拼死一战!”
沈渔却微微抬手,制止了赵千钧。他看向尸傀,以意念回应:“精血魂丝,代价过巨。可否以其他之物替代?我观诸位受煞气死气侵蚀,神智蒙昧,身躯渐朽。我可提供丹药,助诸位稳固魂火,净化些许侵蚀,虽无法逆转,或可延缓崩解。”
说着,他取出一瓶自己炼制的“星纹清秽丹”,以及一瓶加强版“定神丹”,以真元托着,缓缓飘向尸傀方向。丹药瓶口开启,散发出清冽纯净的药香,与周围污浊的煞气形成鲜明对比。
尸傀魂火跳动,似乎在仔细感应丹药气息。片刻后,意念传来:“……丹……含‘净灭’之意……确可……暂缓‘蚀’之苦……然……效力……微……”
它承认丹药有效,但觉得不够。
沈渔沉吟,又道:“我可现场炼制一批‘净煞凝魂散’,虽品阶不高,但针对此间煞气死气,或更有奇效。所需药材,我随身带有部分,剩余者可由此地采集替代。作为交换,除泣血石外,我还需知晓,此地为何会有诸位存在?与上古‘星陨之战’有何关联?”
他这是在试探,试图从这些古战场遗存口中,获取关于那场大战的更多信息。
尸傀沉默了更久。暗金色魂火明灭不定,仿佛在追忆,在挣扎。周围的尸兵也发出低沉的、意义不明的呜咽。
终于,尸傀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深深的疲惫与苍凉:“……可……炼丹……交换……泣血石……至于……过往……”
“……吾等……乃‘第七镇魔军’……残部……奉命……镇守‘泣风裂口’……阻……‘外道魔煞’……溢散……”
“……血战……千年……军覆……身朽……魂染……执念……未消……化为此态……”
“……‘星陨’……乃劫初……‘外道’降临……万灵寂灭……吾界……倾力抗之……终……败……”
断断续续的意念,拼凑出一幅惨烈而模糊的图景。第七镇魔军,泣风裂口,外道魔煞,星陨之劫……信息零碎,却足以让人心惊。
沈渔心中震动。这泣风谷,竟然是一处上古镇魔要塞的裂口?这些尸兵尸傀,是战死后执念不散、又被战场异力侵蚀形成的守卫?他们镇守的“外道魔煞”,是否与寂灭星君提到的“大寂灭”、与归墟有关?
“何为‘外道’?‘魔煞’现在何处?”沈渔忍不住追问。
尸傀魂火剧烈摇曳,仿佛触及了某种禁忌,意念变得混乱而痛苦:“……不可言……不可想……‘它’在……注视……深渊……未平……”
它的意念戛然而止,似乎触动了某种残留的禁制或恐惧,不再回答相关问题。
“……炼丹……交换……否则……战……”
它最后传来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沈渔知道,只能到此为止了。能获得这些信息,已属意外之喜。
“好,我即刻炼丹。”沈渔应下。
他转身对赵千钧等人简略说明情况(隐去关键信息),表示只需炼丹换取安全通过和泣血石,无需付出精血魂丝。众人闻言,皆是松了口气,看向沈渔的目光更加崇敬。
沈渔就地取材,结合自己携带的药材和从周围采集的一些阴属性辅药,开始炼制“净煞凝魂散”。此散并非高阶丹药,炼制不难,关键在于沈渔将一丝寂灭真元的“净化”特性融入其中,对稳定这些受煞气死气侵蚀的残魂、延缓其崩解确有奇效。
他以紫云炉炼制,手法娴熟,药香弥漫。岩壁上的尸兵尸傀,竟都安静下来,幽绿鬼火和暗金魂火静静“注视”着炼丹过程,仿佛在观看一场古老的仪式。
一个时辰后,三炉“净煞凝魂散”炼制完成,共得十八份,装入玉瓶。
沈渔将玉瓶送上那黑色石台。
尸傀断枪一指,两名尸兵飘然而下,取走玉瓶,返回岩壁。片刻后,尸傀的意念传来:“……丹……可……泣血石……在彼处石台之下……自取……限时……一炷香……离开……”
说完,它率先转身,踏入岩壁上一个巨大的孔洞,消失不见。其余尸兵也如同退潮般,无声无息地隐入岩壁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危机,暂时解除。
众人长舒一口气,几乎虚脱。
沈渔走到黑色石台旁,果然在台下发现了一个隐蔽的石匣,打开后,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二十余块鸽卵大小、色泽暗红如血、内部仿佛有液体流淌的“泣血石”,品质上佳,远超任务所需。
他取了十块,将剩余放回石匣,示意赵千钧派人来取。
“快!采集完毕,立刻离开!”赵千钧不敢耽搁,亲自带人取了泣血石,然后催促队伍立刻动身,朝着峡谷出口方向狂奔。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阻拦。那凄厉的泣风声,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耳了。
直到彻底冲出泣风谷,重新看到外面相对“正常”的荒原景象,所有人才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回望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幽深峡谷,每个人心绪复杂。
“青木教习,大恩不言谢!”赵千钧对着沈渔,深深一躬。若非沈渔,他们恐怕早已葬身谷中。
沈渔扶起他:“同舟共济,份内之事。赵统领,任务既已完成,我们是否立刻返程?”
赵千钧重重点头:“对!立刻找安全之处,启动返程传送符!这血煞荒原,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他取出那枚珍贵的群体传送符,注入灵力,符箓亮起柔和的白光,将所有人笼罩。
空间波动荡漾开来。
沈渔最后看了一眼泣风谷方向,脑海中回响着那将级尸傀断断续续的话语。
“第七镇魔军……外道魔煞……星陨之劫……”
这些线索,与他所知逐渐串联。
传送光芒大盛,众人的身影逐渐模糊。
而在他们消失后不久,泣风谷入口处的煞气微微扭曲,两道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悄然浮现,望着沈渔等人消失的方向,其中一人手中托着一面不断闪烁的骨镜。
“气息确认……‘墨渊’……与‘青木’……同源……持有‘钥匙’碎片……”沙哑的声音低语。
“上报……楼主……及……幽冥道尊使……”另一人道。
两人身影如同融化在阴影中,悄然退去。
流云坊,暗流将起。
(第八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