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死寂被粗重艰难的喘息声打破。
沈渔单膝跪地,无锋的黑剑杵在身前,剑尖抵着冰冷的地面,支撑着他几乎散架的身体。汗水、血水顺着下颌滴落,在积尘上砸开一小团一小团深色的污迹。
脑海中,那古神被囚、万链穿身的恐怖幻象依旧在翻腾,亿万疯狂的呓语如同跗骨之蛆,嗡嗡作响,试图再次淹没他的神智。《镇渊清秽本愿经》凝聚的那层薄薄金光,在识海中明灭不定,顽强地抵御着侵蚀。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脏腑移位的剧痛和灵魂被撕裂的灼伤感。
这柄剑……简直是一块封印着灾难的顽铁!
他终于切身体会到师父信中“必承其重”四个字的分量。仅仅是握住剑柄,便几乎要了他半条命,若真要动用其“断缘”之力,代价恐怕远超想象。
但现在,他没有别的选择。
颤抖着,他用黑剑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直。将那张承载着师父最后嘱托的信纸小心折好,贴身收起。然后,他拿起了那枚记载着《镇渊清秽本愿经》真解的深紫色玉简。
神识沉入,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理解那浩瀚经文的全部奥义,而是全力寻找、记忆那最为基础,却也最为关键的“定心”法门。
几个古朴的音节,一段简拙的灵力运转路线,以及一个观想“心如渊海,万象不惊”的意念图景。
他盘膝坐下,将黑剑横于膝上,不顾那时刻传来的冰冷与精神侵蚀,开始依照法门,一遍又一遍地运转灵力,默诵真言,观想图景。
起初极为艰难。灵力每每行至关键窍穴,便因黑剑的干扰和自身的伤势而滞涩、溃散。观想的“渊海”更是动荡不休,时刻被狂暴的幻象和呓语冲击得支离破碎。
但他没有放弃。
脑海中回荡着师父的信,回荡着幽渊那双星空眼眸,回荡着义庄后院那令人窒息的归寂领域……强烈的危机感和求生欲,化作一股狠劲,支撑着他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新开始。
汗水浸透了衣衫,又被他体温烘干,留下白色的盐渍。嘴唇因紧咬而破裂,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个时辰,又或许是一整天。
当他再一次引导灵力完成一个周天,观想出那“渊海”虽仍有涟漪,却不再轻易崩碎时,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眸中虽然依旧布满血丝,疲惫深重,但那惊惶与混乱,却已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煎熬后的沉静与冰冷。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镇渊清秽本愿经》的根基,算是勉强打下了。虽然距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不昧”的境界还差得远,但至少,在面对黑剑的侵蚀和外界诡音干扰时,有了一丝抵抗之力。
他低头,看向膝上的无锋黑剑。那冰冷的触感和精神层面的压迫感依旧存在,却不再像最初那样无法承受。
是时候离开了。
这里虽是绝佳的藏身之所,但并非久留之地。外界形势不明,张员外家的事情、那废井边的蓝袍道人,都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站起身,将玉简小心收起,重新握紧了黑剑的剑柄。这一次,虽然依旧能感受到那恐怖的意念冲击,但他的手臂只是微微一颤,便稳定下来。
走到那扇巨大的金属门前,他取下凹槽中的青铜指环。门上的幽蓝微光迅速黯淡、消失,沉重的门扉在“轧轧”声中缓缓闭合,将石室与其中的秘密再次封存。
沿着来时的甬道向上,攀爬出古井。
重新回到废井巷那片破败的废墟时,外界依旧是白天,只是天色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空气依旧污浊,但经历过石室中那沉凝死寂的气息后,这凡俗的污浊反而让他感到一丝……鲜活。
他谨慎地隐匿着身形,感知四周。
那蓝袍道人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似乎并未去而复返。
但沈渔的心并未放松。他戴着指环,握着黑剑,怀揣玉简,如同一个移动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靶子。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更稳定、更能隔绝探查的落脚点,消化传承,恢复伤势,并谋划下一步。
师父的信,指向了幽渊,指向了“唤醒”。
但这绝非眼下能够触碰的选项。当务之急,是提升实力,了解外界动向。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决定先离开这片过于引人注目的废弃区域,前往城东。那里鱼龙混杂,流动人口多,更有一些专为低阶修士提供服务的灰色场所,或许能打听到一些消息,也能找到相对安全的临时住所。
他拉了拉身上沾染血污、显得破败不堪的衣衫,将黑剑用一块脏布粗略包裹,背在身后,低着头,再次汇入那些在废墟边缘挣扎求生的、麻木的人流之中。
脚步看似虚浮踉跄,与周遭的流民乞丐无异。
但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已是一片冰冷的沉静,以及一丝隐而不发的决绝。
如同受伤的孤狼,舔舐着伤口,磨砺着爪牙,等待着……融入更深的黑暗,或是爆发出致命一击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