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五更天的梆子声,遥远而模糊,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沈渔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过了许久,身体的剧烈颤抖才渐渐平息。冷汗与血污混合,在身下洇开一小片粘腻的深色。喉咙里那股子铁锈味挥之不去,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隐隐作痛。
但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庆幸,缓慢地渗入他僵硬的思维。
他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土墙,一点点检查自身的状况。经脉依旧隐隐作痛,灵力运转滞涩,但之前那种濒临崩溃的紊乱感已经减弱了不少。脑海中疯狂的呢喃也暂时退潮,只留下阵阵针刺般的余痛,提醒着他不久前经历的精神冲击。
代价是惨重的。强行模仿那超越理解的“真言”,几乎将他的精神和肉身一同撕裂。最后关头,那个直接在他意识核心响起的“定”字……是幽渊?
是祂隔空稳定了自己即将溃散的意识?
为什么?
沈渔想不明白,也不敢深思。与这等存在的任何牵扯,都伴随着无法预估的风险。祂救他,或许只是不想让一个刚被标记的“故人之后”就这么毫无价值地疯掉或死去。
他抬起手,借着窗外透进的熹微晨光,看着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指尖。
那枚符文……
那连接着无尽寂灭虚空的“安魂”真言……
清秽人一脉传承的,用以安抚亡灵、净化污秽的安魂咒,其真正的源头,竟是如此恐怖之物?师父知道吗?历代祖师知道吗?
他们世代诵念的,究竟是抚慰亡魂的咒文,还是……某种指向那被囚禁古神的、微弱而危险的坐标信标?
细思极恐。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足以让人疯狂的猜想暂时压下。当务之急,是恢复行动力,然后……弄清楚一些事情。
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走到屋内唯一一张破旧的木桌旁。桌角有一个暗格,他摸索着打开,从里面取出几样东西:一个材质不明、触手温润的黑色小瓶,一本纸张泛黄、边缘磨损严重的兽皮册子,还有一枚颜色黯淡、表面有许多细微划痕的青铜指环。
小瓶里是师父留下的保命丹药,能固本培元,修复损伤。他倒出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苦涩药香的褐色丹丸,毫不犹豫地吞服下去。一股温和的热流迅速从腹中化开,滋养着受损的经脉,精神也为之一振。
然后,他拿起了那本兽皮册子。
这不是修炼功法,而是师父留下的手札,记录了他一生处理各种“秽变”事件的心得、见闻,以及对一些古老传闻、禁忌知识的零星考证。师父曾说,有些东西,知道比不知道更危险,但既然走了清秽人这条路,就不能做完全的瞎子。
他以前翻阅,多是寻找处理特定“诡物”的方法,对其余内容并未深究。此刻,他带着明确的目的,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页,目光在那些略显潦草的字迹间飞速搜寻。
“归寂”、“星空”、“古神”、“囚禁”、“锁链”……
这些关键词在他脑海中盘旋。
手札的内容驳杂而隐晦,大多是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录,仿佛师父本人也在刻意回避深入的探究。
“……东山王氏,祖祠异动,夜现星芒,触及者血肉枯败,精神归寂,疑似‘虚毒’侵染……”
“……《幽冥录》残卷提及‘宇外有墟,囚星神于太虚之链’……妄言耶?禁忌耶?”
“……安魂一咒,源流甚古,非止安魂,亦能……(此处字迹被刻意涂抹)……慎用之!”
“……幽渊那孩子……天资太过……近乎于‘道’……福兮?祸兮?(墨迹在此处有长时间的停顿和晕染)”
看到最后关于师兄的零星记载,沈渔的心跳漏了一拍。师父的笔迹在这里显得格外沉重,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忧虑和……恐惧。
没有直接答案。但无数碎片,似乎都隐隐指向了某个被掩盖的、关乎世界本质的可怕真相。
他放下手札,深吸一口气,拿起了那枚最不起眼的青铜指环。
指环样式古朴,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只有无数细微的划痕,仿佛经历了万古岁月的打磨。这是清秽人一脉的信物,也是……某种钥匙。
师父临终前,气息奄奄地将它塞到自己手中,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凝重。
“小鱼儿……这指环……拿着……若……若真有瞒不过去的那一天……去……去‘那个地方’……或许……有一线生机……”
“那个地方”是哪里,师父至死未能说出口。
沈渔以前只当是师父神志不清时的呓语,此刻再看这枚指环,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与那“归寂”气息隐隐有几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冰凉触感,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浮现。
师父说的“那个地方”,会不会与幽渊,与那被囚禁的古神,与这安魂咒的真正源头……有关?
他将指环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几分。
丹药的药力在体内缓缓化开,修复着伤势,也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
他不能再躲在这里了。
义庄的变故,或许暂时还未引起外界注意,但绝不会长久。张员外家先人尸变被处理,却又连带出更大的诡异,这事瞒不住。城主府,乃至附近修仙宗门的耳目,迟早会查到那里,查到他自己头上。
必须在麻烦找上门之前,掌握更多的信息,拥有……哪怕一丝自保或者周旋的资本。
他将黑色小瓶和兽皮手札小心收起,将那枚青铜指环,戴在了自己左手的食指上。
大小正好。
推开小屋的门,清晨略带寒意的空气涌入。天色将明未明,东方天际只有一抹鱼肚白。
街道上已有早起的行人和小贩,人间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却让沈渔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
他拉了拉衣领,遮住半张脸,混入稀疏的人流,朝着城西自己那间临街铺面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回去一趟,取些必要的物品,然后……
然后,去面对那扇门后,已然天翻地覆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