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黛玉悠悠转醒。她拥着锦被坐起,揉了揉眼睛,尚且带着几分朦胧睡意,小脸粉扑扑的,眼神迷茫地望向窗外透进的微光,那模样乖巧懵懂得让人心软。
紫鹃进来伺候她梳洗,刚挽好发,就听得外面院子里比平日嘈杂许多,隐约传来婆子们压低的议论声和匆忙的脚步声。
黛玉不由蹙起秀眉:“外头这是怎么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紫鹃一边为她簪上一支素银簪子,一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秘地道:“姑娘还不知道呢?听说昨儿夜里,太太房里…又闹鬼了!”
“闹鬼?”黛玉一怔,心中猛地一跳,立刻联想到了昨夜离去的诸葛青。
“可不是嘛!”紫鹃脸上带着几分惊惧又掺着些隐秘的兴奋,“听说太太睡得好好的,突然就被…被看不见的东西给打了!脸都打肿了,还打出了血!闹了整整大半夜,吓人着呢!今儿一早,老爷就急着去请和尚道士来府里做法驱邪了!”
黛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青大哥!这…这要是被那些和尚道士发现了可怎么好?她顿时心急如焚,也顾不得细细梳妆,匆匆收拾妥当,便带着紫鹃急急赶往贾母处请安。
荣庆堂里,贾母果然也是一脸焦灼担忧,正连连催促坐在下首的贾政:“快!再多请几位法力高深的真人!这邪祟接连作怪,竟敢伤到主母头上!断不能容!务必彻底清除了才好!”
贾政连连称是,脸色也十分难看。
黛玉心中忐忑更甚,坐立难安。偏偏这时,贾宝玉也来了。他显然也听说了母亲被打的事,脸上带着些担忧,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事不关己的茫然,甚至一见到黛玉,那点担忧也忘了,立刻凑上前来,又想旧事重提:“林妹妹,你昨日回去可还好?那海棠花…今日天气晴好,不如我陪妹妹再去看看?”
若是平日,黛玉或许还会敷衍两句,此刻她满心满眼都是对诸葛青的担忧,生怕他因为给自己出气而惹上麻烦,见宝玉这般不知轻重、只惦着玩闹,心中不由一阵无名火起。
她抬起眼,冷冷地瞥了宝玉一眼,平日里娇柔的声音此刻却带着清晰的讥讽和冷意:“宝二哥真是好雅兴!舅母这会子身子不适,受了惊吓,正是需要儿女在身边侍奉安慰的时候。宝二哥不去跟前尽孝,倒只想着拉妹妹去看什么花儿朵儿?真真是让妹妹…大开眼界了!”
这一番话,如同冰水泼头,说得宝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又是窘迫又是委屈。
宝玉再不敢多言,讪讪地低了头。黛玉却看也不看他,只起身向贾母告退:“外祖母,玉儿想去探望舅母,尽尽心意。”
贾母见黛玉如此知礼,脸色稍霁,点头道:“好孩子,你去吧。劝你舅妈宽宽心。”
黛玉便带着紫鹃走了。宝玉见状,也只得垂头丧气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王夫人正房。果然,薛宝钗和薛姨妈已经在了,正坐在榻前陪着王夫人说话。王夫人半倚在引枕上,两边脸颊敷着药膏,仍能看出明显的红肿,精神萎靡,眼神里带着惊惧未褪的惶恐。
薛姨妈一见宝玉,立刻满脸堆笑地招呼:“宝玉来了!快,快来你母亲身边坐着!”
王夫人也勉强挤出一点慈爱的笑容,目光落在宝玉身上,软声道:“我的儿,你来了。” 待看到随后进来的黛玉,那笑容便淡了下去,只淡淡地点了点头,语气疏离:“大姑娘也来了?”
黛玉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态度不卑不亢:“听闻舅妈昨夜受惊,身子不爽,特来探望。舅妈可好些了?”
“难为你费心了。”王夫人语气平淡,显然不想多理会她,立刻又转向薛宝钗,和她低声说起话来,询问她昨日睡得好不好,可曾受惊等等,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黛玉安静地站在一旁,偷偷打量着王夫人红肿的脸颊,心中又是解气,又是担忧。解气的是这恶毒妇人果然得了报应;担忧的是青大哥可千万别被抓住。再看眼前这“亲热”的三人组,又想起昨日青大哥对薛宝钗那冰冷的评价和警告,她只觉得这屋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虚伪和算计。
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便再次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明确的去意:“舅妈既无大碍,玉儿便放心了。只是玉儿身子也有些不适,恐过了病气给舅妈,就不多打扰舅妈静养了,先行告退。”
王夫人巴不得她快走,立刻点头准了。
宝玉见黛玉要走,下意识就想跟上,却被薛姨妈一把拉住:“宝玉,再陪你母亲说会儿话,你母亲受了惊吓,正需要你陪着呢。” 王夫人也期待地看着他。
宝玉脚步被绊住,看着黛玉头也不回地离开的背影,只能闷闷不乐地留下。王夫人看着儿子这副魂不守舍、一心只惦着那林黛玉的模样,刚刚因为薛宝钗的贴心话而稍缓的脸色,又瞬间阴沉了下去。这狐媚子!果然把她儿子的魂都勾走了!
黛玉匆匆回到房内,心绪不宁。刚坐下没多久,便见眼前空气微漾,诸葛青的身影笑嘻嘻地出现了。
“青大哥!”黛玉一见是他,也顾不得其他,急忙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担忧,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走!快回去!府里请了和尚道士要来捉你了!”
诸葛青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愣,随即失笑:“林妹妹这是睡迷糊了不成?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什么和尚道士捉我?”
黛玉急得眼圈都有些红了,抓住他的衣袖急道:“我没糊涂!你昨夜是不是去打了舅妈?现在她脸都肿了,闹着说闹鬼,舅舅已经请了高僧高道在府里做法事了!说要捉拿邪祟!青大哥,你快走!别被他们发现了!”
见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诸葛青这才收敛了玩笑之色,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反手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背,安抚道:“好妹妹,别怕。你看我像鬼吗?像精怪吗?我不是那些东西,不怕和尚念经,也不怕道士画符。他们那套,对我没用。”
他语气轻松,带着强大的自信:“你且安心待着,我这就去会会他们,看看是什么‘高人’!” 说罢,不等黛玉再阻拦,身影一晃,便又消失了。
“青大哥!”黛玉急得直跺脚,担忧得不行,生怕他出事,连忙也带着紫鹃跟了出去,借口说是去园子里散心。
做法事的地方设在前院一处空阔的场地上。果然见一个披着袈裟的和尚闭目盘坐,敲着木鱼,嘀嘀咕咕地念着晦涩的经文;另一个穿着道袍、手持桃木剑的道士则在那里踏罡步斗,挥舞着符纸,口中念念有词,不时将符纸撒向空中。贾政带着几个清客相公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周瑞家的等仆妇则远远站着,面带敬畏。
诸葛青飘到近前,饶有兴致地围着那和尚道士转了几圈,还伸手在他们眼前晃了晃,见对方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他不由得嗤笑一声,觉得索然无味。
躲在不远处回廊拐角偷偷观望的黛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
只见那道士一番舞弄后,忽然大喝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邪退散!”,将最后一张符纸猛地贴在了王夫人院子的方向。那和尚也适时地敲了一下磬,长宣一声佛号。
然后,两人便收了架势,对贾政拱手道:“老爷放心,贫道(贫僧)已做法完毕,已将惊扰夫人的邪祟驱除,府上此后可保安宁了。”
贾政连忙道谢,让人奉上丰厚的谢仪。
诸葛青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飘回黛玉身边,戏谑道:“林妹妹你看,我就说他们水平不怎么样吧?装神弄鬼,糊弄银子罢了!连我的衣角都摸不到!”
黛玉亲眼见那些和尚道士确实对近在咫尺的诸葛青毫无所觉,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忍不住也抿嘴笑了起来,嗔怪地瞪了诸葛青一眼:“青大哥就会吓人!”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黛玉懒得再去看王夫人和宝玉他们,便与诸葛青一同往回走。她照例让紫鹃和雪雁远远跟着。
两人并肩走在园中小径上,冬日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洒下,虽然稀薄,却也有几分暖意。黛玉并没有追问诸葛青为何要去打王夫人。
诸葛青见她不问,知她聪慧明白,便也不提那些腌臜事,只捡着轻松有趣的话题,说起自己世界的种种奇闻轶事……
黛玉听得入了迷,不时发出惊叹和疑问,那些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事情,经由诸葛青幽默风趣的语言描述出来,极大地吸引了她的好奇心,暂时将贾府里的那些不愉快都抛在了脑后。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错在石子路上,仿佛穿越了遥远的时光,在此刻达成了某种静谧而温暖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