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紧闭的窗外。诸葛青家的厨房里,却上演着一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热闹。抽油烟机嗡嗡作响,掩盖不住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和油花滋啦的欢快跳跃。
诸葛妈倚在厨房门框上,双臂环抱,脸上写满了惊奇和探究。她这个儿子,做饭的手艺是跟她爸学的,确实有模有样,可那点本事,十次里有八次是用来应付差事或者心血来潮显摆一下的。像今天这样,哼着歌,主动钻进厨房,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
保温桶的旋钮“咔哒”一声拧紧,隔绝了最后一丝鲜香。诸葛青刚把这只天蓝色的桶子放在桌上,就听见厨房门口传来母亲带着笑意的惊叹。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家的青大厨今儿怎么舍得下凡了?”诸葛妈倚着门框,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清炒虾仁白嫩弹牙,碧绿的西蓝花点缀其间;糖醋小排色泽红亮油润,酸甜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素炒三丝刀工匀称,胡萝卜、青椒、木耳丝清爽利落;还有一盅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撒着翠绿的葱花。她啧啧称奇,“平时喊你做个蛋炒饭都跟要你命似的,今天这阵仗……你爸前脚出差,后脚你就开火,妈这福气来得有点突然啊?”
诸葛青正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浅蓝色保温桶里装菜,闻言手一抖,差点把一块糖醋排骨掉出来。他脸上迅速堆起一个混合着得意和心虚的笑:“咳…这不是…看您一个人在家,怕您对付嘛!再说了,偶尔也得给咱家灶王爷上上供,证明您儿子还没忘本不是?” 他总不能说,您这是沾了林妹妹的光,我怕她吃腻了荣国府的油腻,特意搜肠刮肚研究出来的营养餐吧?要按他自己,泡面加火腿肠才是永恒的真爱。
“少贫嘴!”诸葛妈笑着白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手里那个装得满满当当的保温桶上,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这‘上供’…还分成两份?另一份是孝敬哪路神仙的?该不会是…嗯?” 她拖长了调子,带着点过来人的促狭。
诸葛青头皮一麻,赶紧把保温桶往身后藏了藏,干笑两声:“啊…这个…给我同学带的!对!张伟!他爸妈也出差了,可怜孩子天天啃面包,我这不是发扬一下同学爱嘛!”
诸葛妈看他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心里门儿清,也不戳破,只是笑眯眯地点点头:“哦——同学爱啊?挺好,挺好。咱们青儿长大了,知道关心人了。” 她转身往客厅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补充道,“对了,明儿个早点起,去你师父那儿一趟。上周你就该去练拳了,结果忙着考试给耽搁了。你师父昨儿还打电话问呢,说你这小猴子是不是又野了。”
“嗯,知道了妈。我记着呢,明儿一早就去,东西都备好了。” 他指了指玄关柜子上放着的两瓶好酒和一罐师父爱吃的核桃酥。八极拳师父陈老爷子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要求极严,上周确实因为期末冲刺和陪林妹妹给忘了,这周可不能再放鸽子。
看着老妈在客厅沙发坐下打开了电视,诸葛青才松了口气,抱着那沉甸甸的、装着给林妹妹“专供”晚餐的保温桶,飞快地溜出家门,找了个网吧,心念微动,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荣禧堂内,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巨大的紫檀木圆桌上,铺着猩红洋罽,碗碟皆是官窑细瓷,菜式琳琅满目,山珍海味堆叠,浓郁的荤香混着酒气在暖烘烘的空气里弥漫。贾母端坐上首,满面红光,正被鸳鸯伺候着喝一小碗燕窝粥。
林黛玉坐在贾母左下首,紧挨着贾宝玉。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只象征性地夹了一块剔了骨的鱼肉,还有小半碗碧梗米粥。手中的银箸,只是偶尔在碗里轻轻拨弄一下,却很少送入口中。
贾宝玉却浑然不觉她的走神,殷勤得有些过了头。他一会儿把自己面前那碟子糟鹅掌挪到黛玉跟前:“妹妹尝尝这个,鹅掌最是软糯入味,一点不腻!”一会儿又指着远处一碗火腿炖肘子:“那个也好,炖得稀烂,最是滋补!”见黛玉只是淡淡摇头,并不动筷,他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亲手喂到她嘴里才罢休。那热切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粘在黛玉脸上,让她愈发觉得这顿饭吃得煎熬,如同嚼蜡。
好不容易捱到贾母放下了碗,用热毛巾擦了擦手。老太太目光一扫,正落在黛玉那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碗碟上,慈爱的笑容立刻带上了真切的担忧:“玉儿?怎么才吃这么一点?可是今儿的菜不合胃口?还是身子又不爽利了?” 她说着,伸出手想去探黛玉的额头。
黛玉心中一暖,顺势放下筷子,微微垂眸,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歉意:“劳外祖母挂心,玉儿没事。只是…只是方才觉得有些头晕,胸口略闷,许是方才在房里看书久了些,吹了点风。没什么胃口,怕扰了外祖母和大家的兴致。”
“哎呀!你这孩子!身子不舒服怎么不早说!”贾母一听,心疼得不得了,立刻对鸳鸯道,“快!快扶你林姑娘回去歇着!再让厨房熬碗浓浓的姜枣茶送去,驱驱寒气!” 她连声催促,唯恐慢待了这心尖尖上的外孙女。
“是。”鸳鸯连忙上前搀扶。
黛玉顺势起身,向贾母、王夫人等告了罪,由鸳鸯和紫鹃扶着,脚步略显“虚浮”地退出了荣禧堂。然而,一转过那描金绘彩的落地大插屏,脱离了众人的视线,她那原本微蹙的眉头便舒展开来,脚步也瞬间变得轻快。方才那点“不适”仿佛被夜风一吹就散了。
王夫人冷眼看着黛玉离去的背影,那纤细袅娜的身姿在灯火阑珊处更显单薄。她端起面前的甜白釉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温婉端庄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波澜,心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冷意:果真是个病秧子!这才来几天?三天两头不是咳就是晕,跟她那早逝的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福薄命数!老太太还当个宝似的捧着……她想起自己端庄丰润、行事妥帖的亲侄女薛宝钗,又思及老太太言语间对黛玉和宝玉那若有似无的撮合之意,心头更是堵了几分。老太太糊涂,她这当娘的,心里可自有一本账。
黛玉可不知身后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她几乎是带着点雀跃回到了自己的屋内。一进门,暖融融的炭火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紫鹃扶她在妆台前坐下,伸手就要去帮她卸下鬓边那支点翠嵌珠的蝴蝶簪。
“先不急,”黛玉轻轻按住紫鹃的手,目光扫过窗边书案上摊开的一卷《李义山诗集》,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坚持,“我想看会儿书静静心。你且出去吧,有事我再唤你。”
紫鹃愣了一下,看着姑娘脸上那虽然略显疲惫却并无病容、甚至隐隐透着点不同寻常光彩的神色,心中疑惑更甚。方才在荣禧堂还头晕胸闷吃不下饭,怎么一回来就要看书了?她迟疑道:“姑娘,您方才不是说身子不爽快?还是早些安置为好,书明日再看也不迟。仔细伤了神。”
“不妨事的,我心里有数。”黛玉摇摇头,语气虽轻,却带着一种少见的、近乎执拗的坚定,“去吧,把门带上。我只略看几页便歇息。”
紫鹃见她心意已决,也不敢再多劝,只得应了声“是”。她仔细地帮黛玉把桌上的热茶续满,又走到角落的鎏金珐琅炭盆边,用铜火箸将盆里烧得正旺的银霜炭轻轻拨动了几下,让红亮的炭火更均匀地释放着暖意。直到确认炭火足够温暖,茶水温热,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