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才起来的缺粮乱象,不过是一日时间就被人为的按压下去。
林曌的反应比幕后之人想象的更加果决,甚至都没有给这些人扩大事态的机会,一切就已消弭于无形。
一共二十六家粮铺,大小都有。
小的存粮五六百石(唐制一石等于五十三公斤左右),大的存粮则有四五万石之多,二十六家粮店,合计存粮三十万石左右。
这是个什么概念?
换算成现代单位,那就是一万五千吨左右的粮食,是足够供给长安这个百万人口大城消耗一个多月的量。
就这还只是二十六家粮铺的量,并不是整个长安城的所有存粮。
林曌并没有处理所有粮铺的意思,这二十六家是这次事件的主要参与者,余下的,不过是跟着涨价而已,属于商人本能的行为。
所以为了稳定,林曌没有将事态扩大,二十六家粮铺的倒台,算是给了余下粮铺一个警告。
但凡有点脑子的,基本上都能看出这一点。
所以在此之后,剩下的粮铺一个比一个乖巧,粮价立刻回落,虽说达不到柔然人破城之前的水平,却也没有涨价太多。
这对长安城的百姓们来说,是一件好消息。
再由那些处理此事的军卒队正们一宣传,林曌在民间的威望也随之迅速提升。
名望这种东西,平时看起来没什么,但不能没有,关键时刻能起大用,尤其对于上位者而言,尤为重要!
这次对于这二十六家粮铺的处理,除了是为了稳定粮价外,其实也有着打草惊蛇的意思在里面。
至少对林曌而言,她已经拿到了她想要的。
长安城现在处于她的控制之下,不敢说每一处细节都被完美掌控,但至少有些东西是瞒不过她的。
之前的卫文仲等人的事是如此,现在这件事亦是如此。
朔宁公主府,后院,一处凉亭之中。
林曌随意翻看着手中一册《三略》,此三略又称《黄石公三略》,乃汉初隐士黄石公所着,至于真假,不得而知,但其中所提及的思想却合林曌心意。
所谓三略,即策略、谋略和战略,其意精明,乃兵家上乘着作,相对于《六韬》更为精深全面。
便是以林曌这个拥有现代人思维的穿越者眼光来看,其中可取之处也是极多。
观此卷,当真能从中有不少体悟。
林曌身旁,寒苏和玉尘同样手捧着《三略》,看的仔细。
“英雄者,国之干;庶民者,国之本。这段不错,你们要记下。”
“夫将,能独断者,可以为胜将;能集众思者,可以为贤将。这道理也很不错,你们需多体悟。”
“士可下而不可骄,将可乐而不可忧,谋可深而不可疑……”
是的,林曌在教两女读书。
两女虽然识字,但以往所读的书并不多,懂得的道理也不多。
林曌对于两女的培养是认真的,不然也不会将珍贵的基因净化剂用在两女身上。
但这是一个长久的过程,所以林曌闲暇时,便会为两女讲解一番,使两女增广见识,日后也不至于处理事时候畏手畏脚。
除了两女之外,林曌同样给张诚等人赐下了类似的书籍,除了《三略》还有《六韬》、《孙子兵法》、《司马法》等书籍。
只不过张诚、雷虎他们就享受不到两女的待遇了,现在至多只能自学。待到日后林曌真正掌权,也会为他们请来专门的老师加以教导。
对此,林曌自然是有完整计划的。
不过这一切,都得等林曌真正掌权了再说。
恰在此时,郑光躬身进入凉亭,脚步很轻。
林曌适时地放下手中书册,一手撑着下巴,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桂花,似乎有些出神。
“殿下。”
郑光轻声开口:“已经查到了那二十六家粮铺幕后之人,的确与淮南卫氏有关,主事者已经被捉拿下狱,老奴已问出卫氏的下一步打算。”
林曌目光依旧落在亭外那几株开得正盛的桂花上,馥郁的香气随风飘入亭中,与她此刻清冷的气质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她容颜绝丽,经过基因优化后更是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此刻慵懒地撑着下巴,侧影在秋日阳光下仿佛一幅精心绘制的仕女图,却又透着寻常女子绝无可能拥有的淡然与威仪。
“讲。”
她红唇微启,只吐出一个字,仿佛郑光汇报的并非什么紧要之事。
郑光腰弯得更低,声音清晰地禀报道:“回殿下,据那主事者招认,淮南卫氏确实乃此番粮价风波的主要推手。他们的下一步,一是断绝向长安输粮的渠道,二是联络其在朝为官的族人、门生故旧,准备在陛下回銮之后,联名上奏,以‘僭越掌兵、擅杀大臣、扰乱经济’等罪名,向殿下发难。”
“殿下,还需早做筹谋才是。”
林曌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
她缓缓转过头,那双凤眸清澈如水,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人心。
“呵。”
林曌轻笑一声,声音如同玉磬相击,清脆而带着一丝冷意,“果然是这一套,断绝粮草,鼓动舆论,借助皇权……千百年来,这些所谓的世家门阀,对付异己的手段,翻来覆去,也就只有这几样了。”
她站起身,玄色的常服衬得她身姿挺拔,亭亭如玉树临风。
“他们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行为,对本宫而言,能算得上是威胁?”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自信。
郑光神态愈发恭谨,几乎将身体躬成了直角,语气却带着发自内心的崇敬:“殿下圣明。”
“这些世家之人,久居巢窠,目光短浅犹如井底之蛙,只知争权夺利,盘算自家一亩三分地,如何能知殿下胸怀之广阔。他们的些许伎俩,在殿下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罢了。”
“哦?”林曌似乎来了些兴趣,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郑光,“你且说说,本宫有何雄心壮志?”
郑光毫不犹豫,以头触地:“老奴虽愚钝,却也看得分明!殿下不惜以身犯险,亲冒矢石,非为一己之私利,实为保全这长安城百万生灵!”
“殿下管控长安城,稳定粮价,惩治奸佞,所图者,乃是社稷安定,百姓安康!此乃心怀天下之仁,吞吐乾坤之志!岂是那些只知维护家族私利的蠹虫所能揣度?”
他这番话,虽有奉承之意,但更多的确是这些时日观察林曌所作所为后得出的真实感受,故而听起来情真意切。
林曌闻言,不禁莞尔,那一笑,如同冰雪初融,春花绽放,令一旁的寒苏、玉尘都有些看呆了。
“你倒是愈发会说话了。”林曌轻轻摇头,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郑光赶忙道:“老奴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半字虚言!”
林曌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转而问道:“那位裴中丞,今日可还在外面?”
郑光回道:“裴大人今早便来了,此刻仍在偏厅等候。”
林曌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无奈,也带着几分调侃:“每日都来,雷打不动,本宫还得管他每日的饭食,当真是扰人清静。也罢,躲是躲不掉了,便允了他来吧。”
“老奴遵命。”郑光领命,快步退下。
不多时,身着绯色官袍,身形瘦削却挺直如松的裴显之,在郑光的引领下,来到了后院凉亭之外。
他远远便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迈着标准的官步上前,在亭外石阶下站定,对着亭内的林曌,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沉稳:“臣,御史中丞裴显之,拜见朔宁公主殿下。”
林曌好整以暇地重新坐下,端起玉尘刚刚斟好的热茶,轻轻吹了吹,并未立刻让他起身,而是淡淡问道:“裴中丞,你每日都来本宫这府上,明知道本宫不想见你,为何还要如此执着?”
裴显之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声音不卑不亢:“回殿下,正因殿下不欲见臣,臣才更要见到殿下。”
语气稍顿,接着又道:“殿下于长安有再造之恩,臣感佩于心。然,近日殿下所为,抄家拿人,管控粮价,虽事出有因,却手段酷烈,已逾越人臣本分,惹得朝野非议,人心惶惶。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亦非殿下之福。臣身为御史中丞,纠劾规谏乃臣之职责,即便殿下厌烦,臣亦不得不言,当面陈说利害,盼殿下迷途知返。”
他一番话依旧是老生常谈,充满了固执的“忠君爱国”与对“规矩”的坚守。
林曌放下茶盏,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打断了他可能的长篇大论:“裴中丞的大道理,本宫这几日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裴显之身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你若有兴趣,不妨陪本宫去一趟城外的皇庄,如何?”
裴显之明显愣了一下。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谏言,没想到林曌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突然提出要去什么皇庄。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林曌口中的“城外皇庄”绝非普通的皇家田庄,其中必有深意。
他略一沉吟,虽然不明所以,但直觉告诉他,这或许是一个了解这位行事迥异的公主内心想法的机会。便直起身,拱手道:“殿下相邀,臣敢不从命。”
“很好。”
林曌站起身,对寒苏、玉尘道:“备车马。”
她率先走出凉亭,玄色衣袂在秋风中微微飘动。
裴显之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前方那道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背影,心中莫名对此行多了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