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吏面面相觑,对这个陌生的词语感到困惑。
但既然出自张罗之口,又要推广给百姓种植——
想必是种食物?
这时一位盛装打扮的丽人款款而来。
刚走近就被浓烈的气味熏得脚步一顿。上卿在此处忙些什么呢?
巴清轻掩口鼻,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来。
她本想着换过衣裳马车,悄悄赶来会是桩雅事,未料现实与想象相去甚远。
张罗摘下面罩走出棚外。上卿您这是......巴清又靠近两步。
后方几位小吏默契地装作未见来人。一种可食用的蘑菇。张罗蹲在水渠边洗手。蘑菇为何物?巴清眼中透着不解。
张罗扫视众人,顿时了然:就是肉蕈,山野间的野蕈,我习惯叫蘑菇。
说着捡起树枝在地上写出二字。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巴清仍有疑虑:可有些野蕈...我是说蘑菇,分明带毒啊。
张罗脱下外袍递给小吏,换回常服解释道:
形貌古怪或色泽艳丽的才有毒。
受教了。巴清颔首,既然是上卿培育的,定非凡品。
妾身经营的食肆又能添新菜了。
张罗轻笑:何止几道菜式这么简单。
离开种植园时,他瞥见紧跟不舍的巴清:
改日吧。
巴清唇角微颤:妾身今日原是为察看甘蔗园而来。
若这蘑菇果真易植味美,也好为族中不成器的子弟谋条生路。
不必多言,此处又无外人。
巴清环顾四周轻声辩白:后半句确是肺腑之言。
哪个家族没有庸碌子弟?能给份差事便是造化。知道了。张罗挥袖登车,回府。
恭送上卿。巴清屈膝行礼。
临行前张罗深深看她一眼,吩咐驭者速返——虽换了衣裳,总觉得异味未消。
下次再来不是蘑菇出问题,便是采收之时。
归途将近咸阳,他在车上瞥见路旁的张苍。悬翦,停下车。
道旁那人正与随从低声交谈。
齐地归来的几名随从风尘仆仆。
张苍早已等候多时,得知消息后长舒一口气。
近日朝堂热议张罗治理黄河之策,他作为内史府属官自然知晓。
马蹄声近,张罗的车驾停驻。
车帘掀起。张苍。
张苍即刻行礼:见过上卿。身后随从亦恭敬俯首。
张罗目光扫过众人沾满泥土的衣袍与马蹄:远道而归?
确从齐地归来。张苍神色从容。
张罗眼中精光一闪:海外有动静了?
张苍再拜:上卿明鉴,海外发现大型岛屿。
齐商因粮草不足折返,仅探查局部便遇数千土着,皆未开化之人。
言罢心生向往,浩渺 中或许藏着更广阔的天地。甚好。张罗打断追述,换大船详勘全岛航线,暂停渔猎。
另——开始抓捕土着,多多益善。
后续将由大秦水师接管,效率更甚。谨遵上谕。张苍躬身应命。
车帘垂落,悬翦扬鞭启程。
张苍望着远去车驾喃喃:幸而及时复命......
......
章台宫深夜,嬴政指尖划过黄河舆图。
治河方略在脑中盘旋,决意未雨绸缪。
手指蓦然停在东郡:宣张卿。
宦官伏地轻禀:陛下,亥时将尽......
嬴政抬首望见浓黑夜色:竟已这般时辰?罢。
一刻钟后,暗处传来低语:
燕丹求见。
嬴政放下舆图,默然片刻走向密室。
自燕丹被张罗押回咸阳,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嬴凝视着眼前面色惨白的燕丹。
这是他们第三次相见。
燕丹缓缓抬起眼皮,冷透的饭菜仍摆在一旁。
大胆!侍卫厉声呵斥。
嬴政抬手制止,退下。
他沉静地注视着故人。当年的赵政已是如今的嬴政。
说吧,何事求见?
燕丹望着威严更甚从前的 ,发出凄厉的笑声。确实...你已不是我认识的赵政了。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待喘息稍平,嬴政缓缓开口:你在此处求生不得,今夜突然求见,是要打听大秦近况,还是关心你那批党羽的生死?
前者不必担忧,朕定期会派人送来大秦的功业记载。
看来......只剩下后者了。
燕丹阴冷一笑:你猜错了。
我只是想看看日理万机的陛下何时积劳成疾。
没想到你竟亲自前来,看来我这愿望要落空了。
嬴政嘴角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丹啊,若要欺瞒于人,沉默才是上策。
你......太稚嫩了。
说罢转身欲走。
正如燕丹熟悉旧友,嬴政也深谙对方心思。
看来......有些人按捺不住了?
决不能纵容。传旨:春耕后朕将东巡,在易水畔将你处决。
正好借此引蛇出洞。
燕丹闻言面如死灰。不!就当我已经死了!
我现在就自我了断!
请便。嬴政负手离去,带不带你的人头,于朕无碍。
直至脚步声彻底消失,燕丹终究没有撞柱。
颤抖的双手捧起冷饭送入口中。魂归故里也罢...可我的同道不该白白送死...
余光瞥见角落堆积的文书,尽数记载着大秦盛况。
满纸二字分外刺目。张罗!
你比赵高更为可怖!当年我本该杀你而非合作!
殿外月华如洗。
嬴政仰望苍穹,眸中最后一缕温情消散。按方才所言昭告天下。
另,加派密卫暗中保护三公九卿等重臣。
这些缔造盛世的名臣良相,素来被他视若珍宝。臣领旨。阴影中有人躬身应命。
夜色渐深。
嬴阴嫚熏香沐浴,闺阁内氤氲着馥郁香气。
她已完全适应了新的身份。
听到张罗归来的动静,立即迎上前去。
闭门、关窗、落帘、灭烛,动作一气呵成。
轻盈跃起环住爱人脖颈时,察觉他发丝尚带湿气。啊呀...嬴阴鼓起脸颊,从他身上滑下来。
转身重新点亮房内的烛火。
张罗靠坐在案几边,姿态慵懒。
嬴阴取出棉布,跪坐于他身后,轻柔地为他拭干发丝。今日去了何处?归来时衣裳都沾着怪味。听见询问,张罗只得将采蘑菇的事又说了一遍。那菌子...可美味?嬴阴喉头微动。
如今她已知晓,咸阳风行的炒菜馆子,源头正是自家厨房,皆是张罗的手笔。甚美。张罗颔首,日后你自会知晓。好极。嬴阴眉眼弯弯。
张罗忽然皱了皱鼻:今日熏香这般浓烈?你素来不喜用这些。嬴阴耳尖微红,指尖轻点他鼻梁:还不是怕您今日沾染的浊气太重。
对了,过些时日有商队要往西域去。
那些胡商的香料号称一两值一金呢。张罗十指交叠:此事急不得。
百越之地,再往南的交趾,亦多产香料。
彼处更为贫瘠落后,利市更丰。
香料实乃上佳货殖。
无论熏燃抑或调味,些许用量便显奇效。
与丝绸、瓷器等物一般耐储,最宜远途贩运。西域之外尚有安息、孔雀等国。
然百越南境及海上诸岛,方是香料主产之地。
待他日平定百越,尽取南海,皆为大秦疆土。嬴阴听得入神,手上动作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安息以西更有罗马、马其顿等邦。
彼辈体味浓重,更需香料,又无丝绸瓷器。
届时纵是高价亦无妨。
然真要涉足彼方,须万分谨慎——那可是真正的万里迢迢。
嬴阴频频点头,垂首望向张罗的目光满含钦慕:您怎知晓这许多?张罗嘴角微扬:恰巧知晓罢了。
这寰宇之内,大秦实为至文明之邦。
极西之民不论男女皆随处便溺,进食以手抓取。
那罗马贵胄的盛宴,便是卧榻而食。
嬴阴顿时蹙眉:蛮夷之行,不足为奇。倒也不算全然蒙昧。张罗目光渐深,其典籍学问亦有可取之处。
可择其精华为我所用。
其余...焚毁便是...他虚空握拳,眸中似有烈焰升腾。
不过这皆是后话了。
嬴阴继续认真记着:取其典籍学问以资大秦,我记下了。
稍后便告知巴清夫人,若有商队西行,当多购各派典籍、医书、政论、农经、律法——这些应当都于国有益?
张罗轻轻点头。
嬴阴继续说道:“还得带上几个他们的学者回来,至少要能翻译他们的典籍。”
“嗯...还有工匠!只要是咱们大秦没有的,或者不如他们精通的,统统都要,能带回来的尽量都带回来。”
张罗略显惊讶地看了嬴阴一眼,没想到她说得如此周全,“没错。”
片刻之后。
嬴阴轻轻推了推张罗。之前送给您的那幅锦绣,您是不是扔掉了?我怎么都找不到。”
张罗闻言不禁失笑。都这么多天了,你竟然没翻过我们被褥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