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听他这般说,才知自己过于天真。那我们准备的这些,岂不是徒劳?”
张罗见她失落,含笑宽慰:
“也不算徒劳,正常行商即可。”
嬴阴眨眼:“仅此而已?”
张罗耸肩:“不然呢?”
商队所经之处,终将成为秦军征伐百越的路线——仍有用处。
他目光在嬴阴与巴清之间游移,察觉巴清似有意让嬴阴参与商队事务。
巴清会意,微微颔首。
离开咸阳这些时日,商队之事闹到御前令她心惊。
若有嬴阴坐镇,分量自然不同。
暮色中马车驶入咸阳宫门。
嬴阴忽觉不妥——这车是巴清的。
为显亲近,她今日特意同乘。
此刻到宫门前,便先下车离去。
车轮转向张罗府邸,车内仅剩二人。
巴清长舒一口气:
“妾身原计划半月后返程,听闻商队变故便提前赶回。”
若被误解为刻意规避,或将祸水引向公主,才是最棘手的。
张罗轻拍她手背:“无妨, 已过。”
茅焦那老家伙掀不起浪了。
巴清望向窗外归家的人群,忽又道:“月氏战事耽误西域商队返程,滞留当地的秦商恐有风险。”
张罗不以为意:“无须担忧。
除非蒙恬兵败,月氏人夺回失地,否则商队安然无恙。”
巴清见张罗这般模样,便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朝堂众臣对此战皆胸有成竹,她又何须多虑?
若月氏归顺,西域商道畅通,妾身断言河西走廊必将商旅如织,繁华鼎盛。
如今商贾皆知西域之地。
虽局势纷乱,然利之所趋。
更遑论朝廷还派兵护卫。
富贵原就险中求。
西域珍宝美玉何其丰饶!
更有诸般奇货可居。呵,且看战局何时了结。
张罗轻笑。
河西走廊之重,岂止商路而已?
......
此时月氏王城昭武。
这座昔日的乌孙城郭,如今已成秦军囊中之物。
蒙恬率部入城时,尸横遍野。
两日间清理出六万余具尸骸。
其中三成竟是月氏奴隶。
这些奴仆趁乱弑主,却非为助秦,反戈时竟敢对秦兵亮刃。
故蒙恬令:尽诛之,不留后患。报——李信将军率仆从军明日可抵昭武。
月氏王已得军情,今夜必有先锋至。
羌人因月氏急撤生疑,暂未轻举妄动。
两名斥候接连禀报。
蒙恬闻言冷笑:来得倒快,比我们奔袭王城还急。
帐中诸将哄笑。
笑声未歇,蒙恬已沉声下令:既来送死,成全他们。
然月氏兵力仍占优,更须防备后方羌人。传令李信拂晓前伏兵城西二十里。
斥候十二时辰轮值,军情直达!
众将肃立抱拳:
......
羌地与月氏交界处。
先零羌首领滇突伏在草甸中,已蛰伏整夜。
当初见月氏营垒骤然空置,众酋皆疑为诈。
及至探马来报,方知月氏确已仓皇北遁。
废弃营地里,犹见半人高的琉璃骏马熠熠生辉。
当这件晶莹宝物呈于帐前,诸羌首领无不目眩神迷。探子怎还未归?
滇突焦躁叩刀。
比起其余酋长,这位志在统领诸部的勇士更加果决。
忽闻马蹄破晓而来,野草间顿时寒刃如林。月氏人逃了,一个不留!”
羌人战士满载战利品策马而来,马背上堆满兽皮与衣物。
滇突检视着战利品,突然放声大笑:“月氏人果然是群懦夫!”
“杀回去!让月氏人见识我们的厉害!”
整个羌人队伍都沸腾起来。
追击途中,滇突忽然想起什么:月氏人为何突然撤军?
探子这才禀报:是秦军攻陷了月氏王城。
秦人?!
滇突心头一震。
羌人与月氏交战数十年,连王城的影子都未曾见过,秦人竟能一举拿下。
怒火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卑鄙的秦人!趁我们牵制月氏主力时偷袭得手。
他忽然犹豫是否要继续进攻。
让月氏与秦人两败俱伤似乎更有利。
但眼下月氏故土空虚,此刻不取更待何时?
速派人联络研种羌、白马羌各部,共同瓜分月氏疆土,绝不能让秦人独占肥肉!
越想越觉得机不可失。
月氏主力尚存,此时介入正是良机。
待双方分出胜负,十万羌族勇士将成为左右战局的关键。先祖保佑,这是我先零羌崛起的天赐良机!
与此同时,月氏王正率大军仓皇赶至昭武城南。 秦贼!
竟敢偷袭我月氏!
立即攻城!夺回王城!
他挥舞马鞭暴跳如雷,不敢相信秦军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大王且慢。有将领劝阻,将士们长途奔袭已疲,秦军以逸待劳。
不如休整一日,同时提防伏兵。
月氏王指节捏得作响,突然挥鞭抽向谏言者,在那人脸上留下两道血痕。休息!”
“明日夺回昭武城,杀尽秦人,用他们的头颅铺就本王重返王城的道路。”
随后还要应对羌人。
这次匆忙撤军,出征羌人的战果尽数丢失。
连月氏边境的领土都可能被羌人侵占。
损失极其惨重。还有,传令西部的九万骑兵,暂时放弃西线敌人。”
“先解决秦人!”
昭武城头。
秦军已完成紧急布防。
蒙恬与众将领望着气势汹汹而来又匆匆撤退的月氏军队,面露讥讽。月氏人,不足为虑。”
“不懂兵法士气。”
“他们虽疲惫不堪却士气正盛,若此时攻城,我确实不想出城迎战。”
“既然选择休整,必是准备明日进攻。”
“明日,便是月氏存亡之时!”
蒙恬一拳砸在城墙。传令李信后撤隐蔽,待明日战事起时自行把握战机。”
李信乃沙场老将,更有统帅之才,蒙恬相信他的判断。命东线任嚣盯紧南面羌人。”
“若羌人来犯,诈败诱敌深入。
待剿灭月氏,再解决羌人。”
“但务必确保粮道畅通。”
下达完军令,蒙恬转身离城。
今日再无战事。
……
……
关中之地。
函谷关外。
陕县岔道。
两支队伍不期而遇。
商队见对面人马,立即避让。停车让路,请他们先行。”
即使已让出大半道路。
车帘微掀,高渐离冷冷一哼。
同行之人急忙劝阻。小高,临近函谷关,切勿冲动。”
“拖延至此实属无奈,暴秦近来动作频繁,不仅商队惶恐,我也心中不安。”
“明白,入关后先安顿,再寻医仙。”
车内重归寂静。
夜幕降临,众人未投客栈。
只在野外临时歇息。
商队首领前来交涉。几位,再十余日便可入关。”
“十余日?!”
高渐离目光骤冷,“宜阳出发时说只需六七日。”
商陪笑解释。沿途需做生意。
况且朝廷虽忙于西线战事,但吏治清查仍未松懈。”
“诸位身份特殊,操之过急易露破绽,稳妥为上。”
“哼,你是胆怯了。”
墨者讥讽道。确实害怕。”
商人坦然承认。枉为墨家子弟!”
“住口!”
高渐离与鲁大师同时厉喝。同门相争,成何体统!”
“无妨无妨。”
行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这样的言语并不算什么,我始终秉持墨家兼爱的理念,你们无需担忧我会背叛。”
“只是有几位重要人物,希望你们切莫伤害。”
“何人?请讲。”
高渐离眉间微蹙。
行商缓缓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位是博士馆的祭酒叶腾,今日我让路的那支队伍的主人。
当年我行商至南郡,受过他的恩惠,尽管他并不知晓。”
“第二位是廷尉府的蒙毅。
秦法固然严苛繁复,但他曾为我兄弟洗清不白之冤。”
高渐离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但他还是点了头。
叶腾应当不会遭遇不测,但蒙毅...
“第三位,是内史府的张罗。”
“什么?”
墨家众人脸色骤变。他对你亦有恩情?”
行商搓了搓手掌,“算是吧,说来话长。”
“简言之,许多事都因他而起,他确实心系百姓。
我有个儿子过继给了兄弟,如今能在官办学堂读书。”
“前些日子收到家书,他被选入咸阳博士馆修习,那里贤者云集。”
“还有锐子院、居养院、平药铺,救治了众多贫苦百姓。”
“燕地百姓也期盼能如赵地一般大兴水利。”
“扶余虽灭,虽与燕地无直接关联,但物资转运也让燕地受益。”
“如今正征讨月氏,西域传闻遍地珍宝,东胡不敢涉足,西域小国林立,我倒想去闯荡一番...”
行商絮絮不休地讲述着。
鲁大师抚须问道:“你不赞同反秦之举?”
“不赞同。
或者说,在秦治下并未比六国时期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