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彻底推广纸张与印刷术之前,他绝不允许旁人染指这两大秘术。
眼下,纸张仅供大秦官方使用。
或作赏赐,
或限量流入民间。
凡印刷典籍,皆需朝廷核准,定量供给。臣领命!”
黑龙当即跪地领旨。
嬴政手握秦律竹简转身离去,登上车辇时仍觉不安,复又下令:
“增派五百精兵昼夜镇守,不得有误!无朕或张罗手谕,任何人不得擅入。”
申时将至,张罗仍未离开内史府。
非因勤勉,而是有人来访——
中尉李信。
内史府事务分工明晰,多为算数之务。
然这对张罗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旁人摆弄算筹耗时良久,他一眼便可心算得出,分毫不差。
府中上下无不叹服。
本欲今日研制算盘,却被李信打断。参见张上卿。”
李信神色郁郁,执礼甚恭。
他对这位得陛下青睐、献上神臂弩的年轻上卿颇为敬重。将军何事?”
李信肃然道:“奉陛下诏令,请拨国库银钱,赶制神臂弩万具。”
“陛下已见神臂弩了?”
张罗打量仍陷在颓丧中的李信——
那场败绩的阴影至今笼罩着他。是,末将今日携弩入宫面圣。”
李信点头,“陛下试用后龙颜大悦,命速造万具。”
“善!”
张罗眼中锋芒闪动,“万具岂够?不若五万具如何?”
李信愕然:“可陛下明令万具...且五万之数,国库恐......”
张罗大手一挥:“无妨!今岁田赋口赋尽收,库银充盈!”
不花钱何以抽奖?何况这军备投资稳赚不赔。
李信见状怔忡——张上卿挥金如土之名,果非虚传。
昔日内史皆锱铢必较,如今竟倒转乾坤?
李信凝望座上青年。
那意气风发的神态,恍若自己当年。
却比他多了三分温润,七分笃定。
李信道:张上卿,如此国库岂不又要空虚?万一有什么变故...
张罗淡然一笑:李将军多虑了,我自有分寸。
红糖坊与商市的税款尚未入库。
更何况只需动用一年田赋口赋,五万架神臂弩也花不完这些银钱。
真急需用度时,少府掌管山海之利,陛下私库亦可支应。
退一万步说,张罗总有办法筹措。
李信见他胸有成竹,忽觉败军之将何足言勇,黯然道:那便去禀明陛下,若准允就请调拨军资。
张罗瞧他神色倏然黯淡,暗叹这颗陨落的将星至今未能重焕光芒:将军尽管去,圣谕一下今日便可提银。
有劳了。李信抱拳而去。
未及半个时辰,他已折返:陛下准造五万架。虽然新编神臂营与中尉营皆不由他统辖。文书在此。张罗递过竹简,凭此可直接调银。
李信正要告退,忽被唤住。还有一事。张罗斟酌道,望将军明白,胜败乃兵家常事。
殿内骤然气压骤降。
李信目透寒芒:上卿是在折辱李某?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张罗反而暗喜:非也。
只是惋惜将军困于旧事——楚地之败,世人皆知非战之罪。
你懂什么!李信齿缝间迸出冰碴,二十万大军埋骨他乡,七都尉血染战袍......
大秦一统天下以来,从未有过如此之多的中高级将领折损。
而逝去的七位将领,皆与李信交情深厚。
张罗起身,直面李信冰冷的目光,毫不退让。
他的气势丝毫不逊于对方。我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陛下未曾责怪你,大秦亦未怪罪于你,唯有你自己,始终无法释怀。”
李信闻言,浑身凌厉的气息骤然消散。
只剩下一片颓然。
眼神再度归于沉寂。若张上卿别无他事,末将先行告退。”
李信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张罗立于原地,望着他萧索的背影。李将军,我还有几句话,望你一听。”
然而李信并未停下脚步,依旧缓缓向外走去。
张罗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
“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钢。”
李信身形猛然一顿,却未回头。月缺魄易满,剑折铸复良!”
“李信,好好思量吧!”
行至门口的李信紧咬牙关。
他眼前仿佛重现战败之日,无数秦军将士倒下的景象。
归来后,他更无颜面对同袍的父母妻儿。抱歉……实在抱歉……”
张罗对李信所言,很快传至嬴政耳中。唉……李信。”
对于这位曾经的得力将领,嬴政深感惋惜。
兵败又如何?
当初自己并非不愿再给他统兵之机。
若非他一蹶不振,嬴政甚至可让他再度领兵伐楚!
可惜,李信心结难解。
最终,嬴政只得请王翦出山。不过,若李信能重振旗鼓,对大秦亦是幸事。”
毕竟,他确是难得的将才。
思索间,嬴政取过一张新制的宣纸。
此物轻便,远胜笨重的竹简。
他当即下令优先供应咸阳宫使用。
随后,嬴政提笔写下张罗那四句话。来人,送至李信处。”
殿外武士领命,携纸疾驰而出。月缺魄易满,剑折铸复良。”
“未曾想,张罗竟有如此文采?”
“莫非尚有藏拙?日后需多加留意。”
嬴政轻笑,重新埋首案牍。
纸张取代竹简后,政务处理愈发迅捷。
与此同时。
典客卿府内。
顿弱正召集昔日旧部。
当年随他周旋六国的密探,如今仅到六人。
顿弱的目光缓缓掠过众人。为何只有六位?
这是大秦的隐秘机构。
以道家八门为名: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各司其职,各有所长。
休、生、开三门主掌消息传递与接应。
杜、景二门负责后勤保障。
死、惊、伤三门则冲锋陷阵,常年在生死边缘徘徊。
以往由顿弱与姚贾共同执掌。
如今只剩顿弱一人。
惊门之人沉声开口:
顿上卿,死伤二门已于两月前自绝。
若诏令早至,或可见到他们。
顿弱默然。
审视着剩余六人。
他们身上皆笼罩着难以驱散的暮气。
非大秦苛待,
而是他们已无法融入寻常生活。
最年长者不过四十。
死伤二门更是顿弱与姚贾亲手栽培。
十四岁时便已纵横六国无阻。一声轻叹。
士子装扮的休门问道:
顿上卿召集我等,所为何事?
余下五人眼中泛起期待之色。
他们知晓太多隐秘,
却从不担忧大秦相害。
始皇帝向来厚待忠勇之士。
归乡已是恩赐,
家眷更受优抚。
但他们注定无法平凡度日。
即便娶妻生子,
即便躬耕陇亩,
贴身暗器从不离身。
农具在手,
总觉得应是染血之兵。
夜半风声,
便能瞬间跃起。
寒刃出鞘,
目光如冰。
这般警觉常令家人惊惧。
尤其是死伤惊三门,
昔日刀头舔血,
今朝骤然闲居,
反成煎熬。
死伤二门误伤亲眷后,
自我放逐。
终难敌心中孤寂。
对他们而言,
最好的归宿便是殉职疆场。
故接到顿弱召唤,
立即抛下一切赶来。
顿弱环视众人,
嘴角渐露笑意。
眼神转冷,
如毒蛇吐信。
六人见状不惧反喜,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顿弱!
奉始皇帝诏令,典客卿所属细作,即刻复职!
遵命!
刹那间,
气氛陡变。
六个寻常百姓消失不见,
唯有六柄寒光凛冽的利刃挺立。
那属于大秦暗处的锋芒。
......
只要大秦嬴氏血脉犹存,
黑冰台永不消散。
赵高的刺客团在江湖纷争未止前绝不会轻易消散。
而隶属于大秦典客卿的密探,唯有天下太平方会隐退。
但如今,典客卿顿弱召集旧部的消息不胫而走。
朝野上下稍有能耐之人皆已知晓。
李斯闻讯,立刻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顿弱麾下的密探直属大秦官署,只效忠于朝廷。陛下欲对何人用兵?”
这个猜想让李斯心生困惑。
自始皇铲除吕不韦亲政以来,凡国中要务,李斯无不参与。
可此次顿弱重启全部暗桩,他却毫不知情。
他想起那日嬴政先召张罗,再传顿弱——
莫非此事始于当时?
若真是大事,为何陛下半句未与他商议?
李斯只得按捺疑虑,但此事已为他敲响警钟。
另一边,赵高面前的阎乐满面阴郁。可恨!顿弱手下八门藏得极深。”
“他们蛰伏不出便难以追踪,不过已有两门折损,暂不知是否补缺。”
赵高神色漠然:“其家眷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