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他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这种感觉,太折磨人了。
余则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对方不想暴露身份,那再追问下去也没有意义。
他换了个话题,一个更加致命,更加核心的问题。
“‘佛龛’。”
余则成盯着任平生的眼睛,一字一顿。
“延安的那个‘佛龛’,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悬在所有潜伏同志头顶的一把利剑。
一个安插在延安高层的保密局间谍,代号佛龛。
没人知道他是谁,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巨大的威胁。
任平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发出规律的叩击声。
他没有回避余则成的目光。
“有这么个人。”
他承认了。
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余则成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虽然早有猜测,但从任平生口中得到证实,冲击力完全不同。
“他是谁?我们能做点什么?”余则成急切地追问。
任平生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上位者天然的决断力。
余则成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问不出更多东西了。
任平生这个人,就像一个顶级操盘手,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透露半点多余的信息。
他给你的,你就拿着。
他不给的,你问了也白问。
气氛再次陷入了僵局。
任平生似乎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他主动转换了方向。
“对了,你太太,王翠平同志,送走了吗?”
提到王翠平,余则成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
总算有一件顺利的事情了。
“送走了,今天一早出发的。”
余则成的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轻松。
“我们的人会护送她到城外,然后交给游击队,绝对安全。”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马奎还挺够意思的,知道我要上班走不开,特意替我跑了一趟,亲自把人送出城。”
话音刚落。
余则成敏锐地察觉到,对面任平生的脸色,变了。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就像一张原本从容淡定的面具,突然裂开了一道缝。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股寒意,却让余则成的心头猛地一跳。
“你说什么?”
任平生的声音很低,但里面压着一股风暴。
“谁送的?”
“马奎啊。”
余则成有些发懵,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津门站行动队队长,马奎。”
任平生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右手扶住了额头。
他没说话。
但余则成从他紧锁的眉头和苍白的嘴唇上,读懂了两个字。
完了。
“坏事了。”
任平生终于吐出了这三个字,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余则成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怎么了?任督查,到底怎么了?马奎有什么问题?”
他慌了。
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就在这时。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任督查,幸不辱命,人给您带来了!”
马奎那张脸出现在门口,脸上挂着邀功的笑容。
他侧过身,一把将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中年男人推了进来。
男人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上还有几道血痕,看起来狼狈不堪。
任平生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没有看马奎,而是径直越过他,落在了那个被俘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眼神,冰冷,锐利。
余则成也下意识地顺着任平生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看了一眼。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全部凝固了。
那个中年男人……
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是城西“秋记”杂货铺的秋掌柜!
是负责这次接应王翠平的地下交通员!
余则成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任平生那句“坏事了”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王翠平,针对他,甚至针对整个津门地下组织的惊天杀局!
而马奎,就是那把递出去的刀!
“秋掌柜……”
余则成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猛地转头,双眼赤红地瞪着任平生,理智在崩溃的边缘。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你明明知道马奎有问题!你为什么不拦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如果任平生早说一个字,哪怕一个暗示,他都不会让王翠平踏上这条死亡之路!
任平生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奈。
“我不是万能的,则成。”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能算到很多事,但我算不到所有的人心。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句话,你应该比我更懂。”
他站起身,走到余则成身边,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
“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
“是救人。”
“必须立刻把王翠平同志救回来!”
救人!余则成混沌的大脑里,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翠平还没死!
她只是被抓了!还有机会!
就在这时!
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猛地撞开!
陆桥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满头大汗,连军帽都跑歪了。
他甚至顾不上跟任平生敬礼。
“站长!不好了!”
他对着余则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嫂子……嫂子出事了!”
“刚接到消息,送嫂子的车在城外三十里铺,被一伙土匪给劫了!”
土匪!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余则成的心脏。
他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他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土匪。
所谓的“土匪”,不过是马奎他们早就安排好的一出戏!
翠平落到了他们手里!
余则成只觉得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后倒去。
“则成!”
“站长!”
任平生和陆桥山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及时架住了他。
余则成的身体在 发抖,嘴里喃喃自语。
“没了……全都没了……”
“都怪我……是我害了她……”
任平生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一把扶正了几乎要瘫倒的余则-成,然后转头看向陆桥山,眼神凛冽如刀。
“陆处长!”
“到!”
陆桥山被他这眼神吓得一个激灵,立刻立正。
“我命令你!”
任平生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动用情报处所有的人!所有的线人!所有的关系!”
“就算把整个津门翻个底朝天,也必须把人给我找回来!”
“活要见人!”
“死!”
“也要见尸!”
陆桥山看着任平生那张杀气腾腾的脸,心脏狂跳。
他从未见过这位从总部来的督查露出这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