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中的公馆。
和往日门庭若市的景象不同,如今这里门可罗雀,冷清得厉害。
吴敬中穿着一身旧睡袍,正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
手里端着一杯凉透了的茶,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
一夜之间,从权力的顶峰跌落,这种滋味,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的意志。
当余则成出现在门口时,吴敬中只是眼皮抬了抬,没什么反应。
“站长。”余则成还是用了以前的称呼。
吴敬中嘴角扯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他的嗓音沙哑,充满了疲惫和怨气。
“站长,我是来告诉您一件事。”余则成走到他身边,压低了话音。
“今天下午,马队长去见了任长官。”
吴敬中端着茶杯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余则成继续说道:“他带了一份口供,说您和穆连城来往密切,怀疑……是您通过穆连城。”
“把军调特勤的名单,泄露给了红党。”
“砰!”
话音未落,吴敬中手里的茶杯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敢!”
吴敬中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身体晃了晃。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余则成,那样子,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这个白眼狼!”
“我提拔他,重用他!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我一倒,他就往我身上泼脏水!想置我于死地!”
吴敬中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余则成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知道,火候到了。
吴敬中发泄了一通,渐渐冷静下来,但眼中的怒火却烧得更旺了。
他喘着粗气,重新看向余则成。
“任平生……他怎么说?”
“任长官说,凡事要讲证据。”余则成不疾不徐地回答。
“不过,他也说了,名单泄露是天大的案子,这个黑锅,总要有人来背。”
吴敬中是何等人物,立刻就听懂了弦外之音。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里面闪烁着危险的光。
“他想让马奎来背?”
“马队长查得最起劲,不是吗?”余则成反问。
吴敬中沉默了。
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他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但那种平静,比刚才的暴怒更让人心悸。
“好,好一个任平生。”
“告诉他,我答应了。”
“马奎这些年背着我干的那些脏事,我这里,可都给他记着账呢!”
“他想死,我成全他!”
保密局津门站的门口。
一辆挂着警备司令部牌照的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
柳如丝穿着一身精致的旗袍,外面披着一件名贵的狐裘大衣。
在两个侍女的簇拥下,款款走了出来。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神情怯懦的年轻女孩,正是穆连城的侄女,穆晚秋。
穆晚秋看着柳如丝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依赖。
在保密局那个人间地狱待了几天,是这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人,将她带了出来。
“柳小姐,都安排好了。”一个警备队的军官快步上前,恭敬地对柳如丝说道。
柳如丝微微颔首,红唇轻启:“去穆家。”
“是!”
一行人上了车,卡车发动,朝着穆连城的宅邸驶去。
车上,穆晚秋攥着衣角,小声问:“柳小姐,我叔叔他……真的会没事吗?”
柳如丝靠在柔软的椅背上,闭着眼睛,淡淡地开口:“那要看他识不识相了。”
穆连城已经将他藏匿财产的地点,全盘托出。
柳如丝也承诺,只要拿到东西,就会兑现诺言,保他一条狗命。
很快,车队抵达了穆家大宅。
柳如丝拿着穆连城亲手画的图纸,指挥着警备队的士兵,开始了一场大搬家。
墙壁的夹层、书房的地板下、花园的假山里……
一箱箱金条、一匣匣珠宝、一卷卷古玩字画,被源源不断地搬了出来,装上卡车。
警备队的士兵们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将图纸上标记的地方清空。
柳如丝看着满满几卡车的财物,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她知道,这只是穆连城财富的一半。
这个老狐狸,终究还是留了一手。
不过,她不急。
鱼已经上钩,跑不了了。
而这场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的“合法劫掠”,自然也落入了无数有心人的眼中。
城南,一间不起眼的茶馆里。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长衫,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的男人,放下了手里的报纸。
他叫谢若林,党通局的,不过他更出名的身份是——情报贩子。
只要价钱合适,他什么情报都卖。
“穆家倒了,沈家的大小姐出来抄底了。啧啧,这可真是个大新闻。”
谢若林嘴角勾起一抹精明的笑,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谢若林。”
“我这有个消息,关于穆连城那批财产的,有没有兴趣?”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
“开个价。”
谢若林笑了。
“好说,好说。”
同一时间,津门站的各个角落,无数双眼睛,都在暗中盯着柳如丝和她运走的那几车财物。
临近下班的点,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郑耀先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没说话,自己走到沙发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任平生抬眼看了看他,放下了手里的文件,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开口。
“呼……”
郑耀先长长舒了口气,像是要把这几天的憋闷全都吐出来。
“刚接到六哥的电话。”
他说的六哥,是毛人凤的代号。
“调令下来了。”
郑耀先看着任平生,一字一句地说道:“明天,我就是津门站的站长。”
任平生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恭喜。”
这两个字他说得平淡,却比任何夸张的祝贺都来得有分量。
郑耀先咧嘴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有兴奋,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东北那边,打得越来越胶着了。”
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下来。
“长春丢了,委座亲赴沈阳督战,可我看……也就是个姿态。”
“军调处那帮人还在那和稀泥,说什么和平谈判,我看啊,就是个缓兵之计。”
郑耀先冷哼着,眼里满是讥诮:“这内战,早晚要打,而且会往死里打。”
任平生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慢悠悠地开口:“所以,津门这个位置,才更重要。”
“没错!”
郑耀先猛地一拍大腿。
“这里是华北的门户,水陆码头,各方势力的交汇点。”
“以后就是咱们给前线输送粮草弹药的大后方,绝对不能出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