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耀先!”
余则成嘶吼着,手腕猛地一转。
那黑洞洞的枪口,已经从任平生的额头,瞬间对准了郑耀先的眉心。
“你去死吧!”
他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千钧一发之际!
任平生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一只手闪电般伸出。
不是去夺枪,而是稳稳地握住了余则成持枪的手腕,用力向下一压。
枪口垂了下去。
“你疯了!”任平生低喝道。
“我没疯!”余则成双眼赤红,死死地瞪着门口那个还在微笑的男人。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挣脱任平生的钳制,却发现对方的手像铁箍一样纹丝不动。
“任督查!你放开我!今天我必须杀了他!为死去的同志报仇!”
“给我一个理由!”余则成几乎是咆哮着转向任平生,“给我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理由?”
门口的郑耀先终于动了。
他慢悠悠地走进观察室,随手关上了门,将审讯室里穆连城惊恐的眼神隔绝在外。
他走到余则成面前,看着那依旧想对准自己的枪口,脸上的笑容不变。
“因为,我是‘风筝’。”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五个字,像是一道晴天霹雳,在余则成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整个人都懵了。
风筝?
那个传说中的,党内最高级别的绝密特工?
那个像一把利剑插在敌人心脏,代号为“风筝”的同志?
绝对不可能!
短暂的死寂之后,余则成突然爆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风筝?就你?郑耀先?”
他看郑耀先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荒谬。
“别他妈开玩笑了!你是什么东西,我比谁都清楚!军统的鬼子六,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我们有多少好同志,都死在了你的手上!你说你是风筝?你这是在侮辱‘风筝’这两个字!”
郑耀先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
他看着情绪失控的余则成,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
“去年四月,你从吴敬中那里拿到一份潜伏在军调代表团的间谍名单。”郑耀先缓缓开口。
余则成的笑声戛然而止。
“那份名单,你不是从档案室偷的,也不是从吴敬中的保险柜里拿的。”
郑耀先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穿余则成所有的伪装。
“是你,趁着给他换古巴雪茄的机会,从他的雪茄盒夹层里,用一份假的换走了真的。”
“我说的,对不对?”
余则成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件事是他单线联系的绝密!除了他的上级,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郑耀先怎么会……
“还有。”
郑耀先往前又走了一步,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峨眉峰’同志,你的脾气,和你这个代号可真不太像。”
峨眉峰!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了余则成的胸口。
他握着枪的手,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呆呆地看着郑耀先,又难以置信地看向任平生,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信了?”
任平生终于松开了钳制着他的手,叹了口气。
“‘风筝’的身份,在组织里,是最高绝密。”
“算上我,只有两个人知道。所有曾经和他有过单线接触的同志,为了绝对安全。”
“都已经被转移到了后方,切断了和他的一切联系。”
“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
任平生的话,解释了余则成为什么会被蒙在鼓里。
余则成沉默了,他感觉自己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
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然后又被强行重组。
鬼子六……是风筝?
那个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敌人,是他一直在寻找和敬佩的传奇特工?
这剧本不对啊!
“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
任平生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吴敬中,已经知道了你和左蓝的关系。”
余则成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惊骇。
“他不仅知道,还通过他在延安潜伏的卧底,一直在调查左蓝的全部资料。”
任平生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果不是我们提前一步动手,现在,你和左蓝,可能都已经暴露了。”
哐当。
手枪从余则成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彻底放弃了抵抗。
如果说,郑耀先的身份让他震惊。
那么,左蓝的危机,则彻底击溃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明白了。
为什么任平生要扶持郑耀先上位。
因为只有“自己人”坐上那个位置,才能把津门站这张网,彻底掌握在手里。
为什么郑耀先对自己之前的行动了如指掌,甚至在很多次危机关头,自己总能化险为夷。
原来他不是运气好。
而是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保护着他。
郑耀先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枪,退下弹匣,然后将空枪和弹匣都递还给余则成。
他走到余则成身边,这个在外面让人闻风丧胆的鬼子六。
此刻眼神里没有了狠辣,只有一种过来人才能体会的疲惫和理解。
“兄弟。”
他拍了拍余则成僵硬的肩膀。
“我知道,当卧底,苦。”
“每天戴着面具做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对着自己的同志刀兵相向,眼睁睁看着他们牺牲,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
“这种滋味,我比你尝得久。”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余则成紧绷了太久太久的情绪堤坝。
他想起了那些牺牲的同志,想起了自己每一次在刀尖上跳舞的惊险。
想起了面对左蓝时想认不能认的痛苦。
这个世界上,终于有第二个人,能明白他的处境和煎熬。
而这个人,偏偏是他一直以来最大的“敌人”。
余则成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没有哭,只是死死地咬着牙,将所有的委屈、震惊、后怕、庆幸,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郑耀先,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里面有迷茫,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组织的归属感。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们……演戏。”
任平生和郑耀先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三人不再多言,转身,重新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当余则成再次看向里面那个瑟瑟发抖的穆连城时。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属于“峨眉峰”的冷静和锐利。
只是,在这份冷静之中,又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门被重新推开。光线涌入,照亮了穆连城那张写满恐惧的脸。
他看到余则成跟在任平生和郑耀先身后走了进来。
眼神里透着一丝他看不懂的平静,那平静让他心底发毛。
“则成,你觉得,他还有什么价值吗?”
任平生没有看穆连城,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脚尖轻轻踢了踢地毯上那滩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