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朕，你究竟……是谁？”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御书房内凝滞的空气，也劈得苏棠魂飞魄散。
他知道了？他猜到什么了？是看出她行为举止与常人格格不入？还是怀疑她被什么孤魂野鬼附了身？在这个笃信鬼神的时代，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而那通常意味着——火刑。
苏棠的膝盖一软，几乎要再次瘫倒在地。她看着轩辕辰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墨眸，里面没有戏谑，没有试探，只有深不见底的审视和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她知道，这一次，任何含糊其辞、装傻充愣都混不过去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巨大的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怕了。】轩辕辰清晰地捕捉到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她在恐惧被看穿。恐惧……朕会把她当成妖邪。看来，朕猜的方向没错。她绝非普通的冷宫宫女。】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书案上，十指交叉抵在下颌，目光锁死她：“回答朕。”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如同无形的枷锁，套上了苏棠的脖颈。
逃不掉了。
苏棠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绝望和一丝哀求。她缓缓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认命般的颤抖：
“陛下明鉴……奴婢……奴婢确实……已非从前冷宫那个苏棠。”
她承认了！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李德全不知何时已悄然退至远处，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雕像，但微微颤动的耳廓显示他正竖着耳朵听着这惊天秘闻。
轩辕辰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交叉的手指收紧了些许。【果然！】
“说下去。”他命令道，声音依旧平稳，但苏棠“听”到了他内心骤然掀起的波澜——好奇、警惕，甚至还有一丝……遇到未知事物的兴奋？
苏棠伏在地上，脑子飞速运转，编织着半真半假、最能保命的说法：“那日……奴婢在冷宫病重，高烧不退，意识模糊之际，仿佛……仿佛魂魄离体，见到了许多光怪陆离之景……看到了一些……从未见过的人和事物……听到了一些无法理解的话语……”
她刻意说得模糊，将穿越包装成一次濒死的、玄乎其玄的“神游”或者“机缘”。
“待奴婢醒来，便觉脑中多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一些……奇怪的念头和知识。奴婢依旧是苏棠，却又……不完全是了。”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无助，“陛下，奴婢也不知这是福是祸，是妖是仙……奴婢只想活着，绝无半分害人之心啊！”
她将选择权抛回给了轩辕辰。是把她当成获得机缘的幸运儿（或者倒霉蛋），还是当成必须铲除的妖孽，全在他一念之间。
轩辕辰沉默地看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皮囊，直视内里那个陌生的灵魂。
【魂魄离体？神游？多出的记忆和知识？】他内心快速分析着，【所以，她那些不合常理的举动，超乎身份的见识，比如沙盘，比如对朕心思的洞察，都源于此？】
【并非妖邪附体，而是……融合了异世之魂？或者说，被灌入了异世之识？】
这个推断，比单纯的鬼怪之说，似乎更能解释苏棠身上发生的变化，也……更让他感兴趣。
一个拥有未知知识和视角的“存在”，就在他的掌控之下。
风险巨大，但潜在的收益，或许也同样惊人。尤其是在眼下内忧外患的关头。
他久久没有说话，御书房内的压力几乎凝成实质。苏棠跪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轩辕辰缓缓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你所说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知识’，包括什么？”
苏棠心念急转，知道这是展示价值的关键时刻。她不能说得太多太惊世骇俗，也不能说得太少显得无用。
“回陛下，奴婢……奴婢也说不太清楚，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她斟酌着用词，“比如……一些更有效的计算数目之法，一些……改善农具、水利的粗浅想法，还有……像沙盘那样，将山川地形立体呈现的念头……似乎还有一些……关于如何让食物保存更久，或者让织物染色更牢固的模糊记忆……”
她刻意挑选了一些贴近这个时代生产力水平、但又确实能带来改进的“知识”，避开了蒸汽机、电力、民主制度之类太过超前的概念。
轩辕辰听着，眸中的光芒闪烁不定。
【计算之法？改善农具？保存食物？染色？】这些看似琐碎的东西，若真能实现，对民生、乃至对国力，都有着切实的助益。尤其是那个沙盘，已经在军事上展现出了价值。
【她果然是一座未曾发掘的宝藏。】他内心的警惕依旧，但探究和利用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起来吧。”轩辕辰的声音缓和了些许。
苏棠如蒙大赦，颤巍巍地站起身，垂首而立，不敢看他。
“今日之言，若有半句虚妄……”轩辕辰没有把威胁说完，但那未尽的寒意比说全了更让人胆战心惊。
“奴婢不敢！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苏棠连忙保证。
“关于你身上发生之事，朕自有考量。”轩辕辰淡淡道，“在朕弄清楚之前，你便安心在御前当差。你的‘特殊’，朕已知晓，不必再刻意遮掩，亦不可恃之而骄。该有的规矩，一分不能少。可能做到？”
“能！奴婢一定能做到！谢陛下！谢陛下宽宏！”苏棠几乎要喜极而泣。这意味着他暂时接受了她的说法，并且允许她继续留在御前，甚至默许了她可以有限度地展现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见识！
这比她预想的最好结果还要好！
【暂且观察。】轩辕辰内心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算计，【若她所言非虚，其所知所能，或可助朕稳固江山。若其包藏祸心……朕随时可取其性命。】
苏棠听得清清楚楚，刚刚升起的喜悦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是啊，她只是从“随时可能被处死的可疑分子”，变成了“有利用价值、但依旧随时可能被处死的观察对象”而已。
前途依旧艰险，但至少，她暂时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和一个可以小心翼翼展示能力、争取活下去资本的空间。
---
自那次近乎摊牌的对话后，苏棠在御前的处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轩辕辰不再将她仅仅视为一个能听见心声的“耳报神”，而是开始有意无意地“使用”她那些来自异世的“知识碎片”。
有时，他会拿着户部呈上来的、满是复杂数字的报表，状似随意地问她：“苏棠，你看这些数目，可有更简便的核验之法？”
苏棠便会“听”到他内心真实的烦躁：【户部这群蠢材，账目做得一团乱麻，核对起来费时费力，还容易出错！】
于是，她斟酌着，将现代的阿拉伯数字和简单的表格记账法，以“奴婢恍惚记得一种更清晰的标记和排列方式”为名，磕磕绊绊地解释出来。轩辕辰起初不以为意，但试着让身边机灵的小太监用此法重新整理一小部分账目后，效率的提升让他大为惊讶。
【此法竟如此简便直观！】他内心震动，看向苏棠的目光更深沉了几分。
有时，工部呈上新的农具或水利图纸，他也会让她“看看”。苏棠凭着前世在乡下奶奶家见过的记忆和一些物理常识，总能提出一两点诸如“此处杠杆可否再优化以省力”、“此处水车叶片角度稍改或许效率更高”之类的建议。虽然只是皮毛，却往往能切中要害，让工部的老匠人都啧啧称奇。
甚至在她伺候笔墨时，看到他因奏折上官员们龙飞凤舞、难以辨认的字迹而皱眉时，会“无意间”嘀咕一句：“要是大家都用一种横平竖直、规规矩矩的字体写字就好了，看着多清楚……”
轩辕辰当时没说什么，但过了几天，苏棠就“听”到他内心在琢磨：【推广一种易于辨认的官体字？倒也不是不可行……】
这些点点滴滴的“贡献”，让苏棠在轩辕辰心中的分量逐渐加重。她不再是那个仅仅因为能听见心声而显得特殊、需要警惕的宫女，而是变成了一个确实能带来“价值”的、有些神秘的特殊人才。
李德全和其他的宫人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陛下似乎格外“看重”这个苏棠，虽然不曾额外赏赐，也不曾提升她的品级（她依旧是个茶水宫女），但与她说话的次数明显增多，态度也……似乎比对其他宫人多了那么一丝难以言喻的“耐心”。
这让苏棠的日子好过了不少。至少，明目张胆的刁难和白眼几乎没有了，吃的穿的也隐隐比以前好了些。她依旧谨小慎微，但内心的压力确实减轻了许多。
然而，苏棠并没有被这暂时的“安稳”冲昏头脑。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有的特殊和价值，都建立在那个岌岌可危的“异世记忆”的谎言上，建立在轩辕辰对她的好奇和利用之心上。
一旦她失去价值，或者一旦轩辕辰觉得她的存在威胁大于收益，她的结局不会改变。
而且，她能“听”到，轩辕辰内心的疑窦并未完全消除。他仍然在暗中观察她，分析她每一次“无意”间流露出的“知识”，试图拼凑出她那个“异世”更完整的模样。
【她所言的计算之法、农具改良，虽精妙，却仍在情理之中。但她偶尔流露出的，对‘人人平等’、‘女子亦可为官’之类观念的茫然认同……却实在惊世骇俗。她所在的‘地方’，究竟是何等光景？】
这样的心声，时常会让苏棠惊出一身冷汗。她必须更加小心地隐藏那些过于超前的思想，只展示技术层面的“硬知识”。
日子就在这种表面平静、暗地博弈的状态下流淌。边境的战事依旧吃紧，朝堂上的争论也从未停歇。工部制作的云州沙盘被紧急送入了宫中，就摆在御书房的一角。轩辕辰常常站在沙盘前，久久凝视，推演着战局。
苏棠能“听”到他内心的焦灼和沉重的压力。那些关于兵力调配、粮草补给、将帅人选的重担，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睡得越来越晚，脾气也似乎比以往更加阴晴不定。
这天夜里，苏棠值夜。御书房的烛火亮到了后半夜。轩辕辰终于批完了最后一份奏折，却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又走到了那座云州沙盘前。
苏棠安静地守在角落，看着他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背影。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显得有几分孤寂。
【云州城三面环山，易守难攻，但若后方粮道被断，便是死地。狄戎骑兵来去如风，擅长游击……派谁去增援合适？赵老将军稳重，但年事已高，恐不耐久战。刘将军勇猛，却失之急躁……】
他内心的声音充满了权衡和挣扎。
苏棠对古代战争一窍不通，但她看着沙盘上代表狄戎骑兵的小旗子，脑子里忽然闪过前世看过的某些历史剧和纪录片片段。她记得似乎有种战术，专门用来克制机动性强的骑兵……
她犹豫了一下，看着轩辕辰紧锁的眉头，最终还是没忍住，用极低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
“要是……能在他们骑兵冲锋的必经之路上，提前挖好多陷马坑，或者布下很多绊马索……再配合强弓硬弩从两侧高地射击……是不是能让他们没那么容易冲起来？”
她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轩辕辰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般射向她！
苏棠吓得一缩脖子，赶紧低下头：“奴婢……奴婢胡言乱语，请陛下恕罪！”
轩辕辰却没有发怒，他快步走到沙盘前，目光死死盯着云州城外的几处关键地形，手指在上面虚点着。
【陷马坑？绊马索？高地设伏？】他内心的声音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激动，【此法……虽看似笨拙，却正可克制狄戎骑兵的冲击优势！尤其适合在几处狭窄的谷道使用！朕之前只想着正面迎敌，却忘了可以利用地利，限制其长处！】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苏棠，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她点燃。
“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她怎么会想到这个，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起了她的“机缘”。
【又是那‘异世’的知识吗？竟连兵家之事都有涉猎？】
苏棠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小声道：“奴婢就是……就是瞎想的……”
轩辕辰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复杂难言，有震惊，有探究，有欣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这种“未卜先知”般能力的依赖。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转过身，对着沙盘，继续推演起来，但内心的思路显然已经打开了，各种针对性的战术开始在他脑海中成型。
苏棠看着他专注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看来，这次她又赌对了。
只是，她没“听”到的是，轩辕辰在思考战术之余，内心掠过的一个更加深沉的想法：
【苏棠……你究竟还能带给朕多少‘惊喜’？】
【你的存在，对朕，对大晟，究竟是福是祸？】
夜更深了。御书房的烛火，直到天际泛白，才终于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