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用了三年的铁锤被扔进工具箱时,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像是个句号。
凌天找来一块满是虫眼的废木板,用炭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挂在了“夜色”酒吧紧闭的大门上。
【东家有喜(划掉),东家累了。
锅坏了别找我,出门左转五百米,找那个会焊铁的刘大爷。
注:别问我为什么,问就是想静静。】
挂完牌子,他没有任何留恋,转身钻进了酒吧阴冷的地下室,反手落下三道重锁。
地下室没有光,只有空气中漂浮的霉味和陈年酒香。
凌天随手扯过一块之前盖杂物的油腻黄布,有些嫌弃地抖了抖灰,然后动作坚决地将其蒙在了面前空气中那块只有他能看见的淡蓝色光幕上。
【警告:宿主正在切断与“共炊网络”的主动情感链接。
这将导致信仰值……】
“闭嘴。”凌天打了个哈欠,将黄布的边角掖实,像是给一只聒噪的鹦鹉笼子罩上了黑布,“这一周,我是死人。要是离了我这团火就灭了,那它本来也不值得烧。”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凌天躺在那张不知哪年留下的破行军床上,闭上眼。
但他并没有睡着,他在“听”。
不是用耳朵,而是用那被封印了九成九的神识,去感知那张覆盖全城的、由无数口锅碗瓢盆交织成的因果网。
前两天,网络里充满了焦躁的杂音。
那是习惯了被喂养的人们突然断奶后的啼哭。
第三天深夜,凌天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系统面板虽然被蒙住了,但他能感觉到一股微弱却倔强的波动,正试图冲破某种既定的规则。
那是王婶。
透过那层因果线的震颤,凌天仿佛看到了一幅画面:王婶手里捧着那口裂了缝的砂锅,站在刘叔的粮油店里。
那锅是她的命根子,裂缝指向城南,那是风水的忌讳,也是她心里的疙瘩。
若是以前,她早就在酒吧门口哭天抢地了。
但现在,凌天“不在”了。
波动变得剧烈起来,那是金属撞击的声音。
凌天嘴角微微上扬,翻了个身。
他能“看”到,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人,正像两个做坏事的孩子,躲在充满霉味的后厨里。
刘叔笨拙地搅拌着水泥和铁粉,那是从凌天这儿偷师学去的皮毛;王婶则一边哆嗦着手扶住锅,一边哼起那首早就没了调子的灶歌。
“灶王爷,本姓张,一碗凉水三炷香……”
歌声顺着因果线传进地下室,虽不着调,却带着一股子令人心安的烟火气。
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叮”。
成了。
那道因果线瞬间亮起,不再是凌天强行注入的法力,而是一种更粗糙、更原始,却更加坚韧的力量。
那一刻,刘叔家窗台上的青苔疯长,泛出一抹诡异却神圣的金黄。
“有点意思。”凌天嘟囔了一句,在这股暖意的包裹下,终于沉沉睡去。
之后的几天,这种“点火”的频率越来越高。
凌天虽然切断了主动连接,但被动接收的信息流却像海啸一样拍打着那块黄布。
既然不能处理,他索性当成睡前故事来“读”。
比如苏沐雪那个丫头。
她在城西那个聋哑老人的家里。
老人的锅是特制的,锅底嵌着碎铁片。
每当火苗舔舐锅底,铁片就会受热震动,发出特定的节奏。
哒,哒哒,哒。
那是摩斯密码?不,那是心跳。
凌天在黑暗中搓了搓手指,他感应到了苏沐雪的动作。
那个总是讲究数据和逻辑的女人,没有拆穿这是“违规改装”,反而在门口留下了一瓶油。
瓶身上的标签被她撕了一半,只手写了两个字:“加盐”。
这是她在告诉老人:日子虽苦,得有点滋味。
到了第七天,凌天甚至不需要特意去感应。
整个城市的地下灵脉仿佛被煮沸了。
那不再是凌天一个人的“独角戏”,而是一场万家灯火的大合唱。
那些破损的锅具不再被视为废品,而是某种流动的信物。
它们被送往十七个自发形成的集散点,张家的把手焊在了李家的锅上,赵家的锅盖盖在了钱家的盆上。
每一口修好的锅,都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份食材。
夏语冰那边的监测数据恐怕早就爆表了。
凌天能想象那个女博士此时抓狂又兴奋的样子——她一直想找的“文明自愈机制”,就在这几口破锅里找到了。
地脉的情绪流不再依赖凌天这个“源头”,它学会了自己造血。
第八天清晨。
凌天推开地下室的门。
久违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那种浑身骨头都要酥掉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他掏出关机一周的手机,开机。
震动声持续了整整一分钟。十三条未读消息,几十张图片。
有孩子抱着满是补丁的锅笑得像个傻子;有流浪汉在桥洞下煮着一锅不知名的乱炖,热气腾腾;还有消防队门口那个用废弃灭火器改造成的“应急共炊锅”。
最后一条是苏沐雪发的:【火没灭,还烧得更野了。
你要是累了,歇着吧。】
凌天看着屏幕,拇指轻轻摩挲着那个“歇着吧”。
他走出酒吧,来到街角的早餐摊。
“老板,来碗热豆浆,多加糖。”
“好嘞!”老板答应得脆生,手里的勺子在锅沿上敲出一声清脆的响。
凌天坐在马扎上,看着对面墙上随着晨风摇曳的幡影。
阳光将旁边一口大锅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那形状歪歪扭扭,却像极了当年他在昆仑绝顶刻下的那行求道词。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如今看来,这大道也并非无情,不过是藏在了一碗热豆浆、一块旧铁皮里罢了。
“行。”凌天喝了一大口豆浆,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烫得他眼眶微热,“这年假,不取消了。”
远处,一只野猫轻盈地跃过屋顶,嘴里没叼鱼,却叼着一小撮还带着余温的锅底灰。
它落在谁家窗台,那家的锅盖便像是有了感应一般,轻轻跳了一下。
凌天笑了笑,目光穿过繁华的街道,似乎穿透了厚重的水泥墙,落回了那个幽暗的地下室。
那里,那块盖在系统面板上的黄布并没有被揭开。
相反,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系统正悄无声息地在黄布下自行运转,一行淡红色的警告字体正透过粗糙的布料,隐隐渗出一丝不祥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