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锯吃进木头的声音特别刺耳,“滋啦”一声,像是指甲划过黑板的动静被放大了百倍。
在那让人牙酸的噪音里,价值连城的百年沉香木吧台被大卸八块。
凌天也没那闲工夫心疼,手里拎着把改锥,熟练地给这堆昂贵的木头底下安上了四个万向轮。
“稍微有点晃,凑合用吧。”凌天踹了一脚刚成型的“移动烧烤车”,那车身吱扭响了一声,散发出一股子金钱被糟蹋后的幽香。
他把车推到街口,生火。
炉子里塞的不是炭,是一麻袋泛黄的纸。
那是他花五十块钱从废品收购站大爷那儿截胡来的——被撕得粉碎的情书、盖着红章的退学通知书、还有那张皱皱巴巴的离婚协议书。
火苗子舔上纸张,也没见多大烟,倒是那纸灰不往下落,反倒轻飘飘地往上浮。
火光映照下,那些灰烬像是活了,在半空中扭成了几个模糊的字眼。
“我还想试试。”
“她笑起来真好看。”
“明天再投一次简历。”
字迹一闪就灭,像是这些纸里头藏着的最后一点那股子叫做“不甘心”的精气神,都被这把火给炼出来了。
凌天手里抓着一把不知哪搞来的廉价铁签子,肉串切得大小不一,一看就是外行刀工。
他抄起刷子,在一桶掺了二锅头的甜面酱里狠狠搅了两下,往肉上一抹,大火一燎,那股子混着酒精的焦香味瞬间炸开。
“那边的,别在那儿琢磨跳桥还是跳楼了!”
凌天冲着路灯下几个垂头丧气的影子吆喝了一嗓子,“十块钱一串,吃了不想死!童叟无欺!”
几个街坊探头探脑,权当是个笑话看。
也就是个穿着皱西装、领带歪到一边的中年男人,像是丢了魂似的晃悠过来,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也没说话,抓起一串就咬。
肉刚入口,这男人的腮帮子就僵住了。
他突然蹲在地上,毫无预兆地嚎啕大哭。
嘴里那块肉还没咽下去,混着眼泪鼻涕,他含糊不清地念叨:“老婆……你咋才来梦里啊……你说让我记得吃饭,我吃了,我真吃了……”
凌天也没去扶,只是慢悠悠地翻着手里的串,炭火映得他脸上那点懒散的神情忽明忽暗。
这哪是烧烤,这是把人心里那点想说又没处说的委屈,给钩出来了。
与此同时,七公里外的疾控中心,停尸房冷得像个冰窖。
苏沐雪把那身显眼的紧身衣换成了松垮的运动服,像只猫一样蹲在冷柜顶上。
底下的白布单下面,躺着三具“尸体”——那是昨晚被火烧过的灰衣人。
官方通报说是“突发性神经衰竭”,人已经凉透了。
她跳下来,手指扣住其中一具尸体的衣领,猛地往下一拉。
那原本苍白的脖颈皮肤下,居然浮现出了一道道淡金色的纹路。
那纹路像是有生命一样缓缓律动,跟凌天那个用来煮泡面的铝锅上的铭文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苏沐雪瞳孔猛地一缩。
这哪是死了,这分明是在“升级”。
金乌的火种没把他们烧成灰,反而像是给这帮只知道执行命令的机器重装了系统,把那个被压抑的“人”给强行激活了。
她摸出手机,立刻拨通了凌天的号码。
“喂?老板,疾控中心这边不对劲,这些灰衣人……”
“稍微等会儿。”电话那头吵得像是在菜市场,凌天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大姐,您这遗像真不能抵饭钱,我要这玩意儿干啥?辟邪啊?”
苏沐雪愣了一下,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妇女带着哭腔的嗓门:“我就想换十串腰子!我老公生前最爱吃这一口,我想供供他……”
“得得得,大姐你把相框收回去。”凌天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紧接着是一阵铁签子碰撞的脆响,“遗像不行,但你要愿意讲讲你老公的事儿,比如他怎么追的你,怎么偷偷藏私房钱,我多送你两串,这买卖干不干?”
那女人似乎愣住了,过了好几秒,才听见她哽咽着开了口,絮絮叨叨地说起了陈年旧事。
说到一半,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噼啪”一声爆响,像是炭火炸了个火星子。
紧接着就是周围人的一阵惊呼,好像有一串肉自己长了腿,蹦进了那女人的碗里。
“行了,既然不想死,那就好好活。”凌天挂断了电话。
城市的另一头,地下管网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污水流动的哗哗声。
洛璃忍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满是油污的检修道上。
她手里拎着个蛇皮袋,每到一个节点,就掏出一台老掉牙的砖头录音机,用胶带死死缠在生锈的管道上。
二十四台录音机,位置选得极其刁钻,正好卡在地下声波传导的回音点上。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秒针刚跳过十二点。
“咔哒。”
二十四台录音机同时按下播放键。
没有什么宏大的交响乐,只有嘈杂的、充满底噪的人声,那是几百个不同版本的《生日快乐》。
有跑调的公鸭嗓,有还没变声的童音,有喝醉了的大舌头,还有假牙漏风的老太太。
这些声音顺着金属管道疯狂震荡,原本漆黑的管壁上,竟然开始渗出一颗颗露珠般的光点。
那是“情绪结晶”。
在这座被规则压抑到极致的城市地底,只有这种最俗套、最没技术含量的祝福,才是最纯粹的能量。
“真够劲。”
洛璃咧嘴一笑,从兜里掏出一个不起眼的小酒瓶——那是凌天给她的“特制料酒”。
她拧开盖子,把里面的液体扬手泼向空中。
那些光点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轰的一下炸开了。
微型的烟花在幽暗的隧道里连成一片,拼出了一行扭扭曲曲、却亮得刺眼的大字:“我们在这儿。”
地面上,烧烤车前的凌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他把手里最后一把肉串扔进火堆,这回连酱料都没刷。
紧接着,他掀开烧烤车的顶棚夹层,露出一面蒙着牛皮的破鼓。
这鼓看着像是哪个小学仪仗队淘汰下来的,鼓皮上还画着个褪色的喜羊羊。
凌天抄起那根早就备好的鼓槌,也没什么花哨动作,抡圆了胳膊,冲着鼓面就是三下。
“咚!咚!咚!”
这声音不大,也没传远,反倒是地面跟着颤了三颤,那动静像是直直地钻进了地底。
地下管网里,洛璃看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波形图,兴奋地大喊:“来了!共振了!”
那些光点顺着管道疯狂汇聚,像是地底流淌的岩浆,冲破了井盖的缝隙。
凌天双手合十,对着周围那群看得目瞪口呆的食客和街坊低声念叨了一句:“各位街坊,借点念想,今儿咱们烧顿大的。”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脚踹翻了炉子,把那一锅还在燃烧的废纸连同通红的炭火,直接推向了地面。
火焰像是有灵性的蛇,顺着地缝就钻了下去。
地下的光流与地上的凡火一撞,轰然爆发。
方圆三公里的地面上,井盖、下水道口、甚至路面的裂缝里,同时喷涌出滚滚热雾。
那雾气在半空中交织、盘旋,竟然形成了一幅巨大的、由无数张普通人笑脸组成的太极图。
高空之上,那轮裂着缝的月亮猛地颤抖了一下。
一道无形的波纹瞬间扫过全城,路灯熄灭,霓虹灯炸裂,所有手机屏幕都在这一瞬间彻底黑屏。
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但这寂静没撑过三秒。
“啪嗒。”
一盏昏黄的厨房灯亮了。
紧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万家灯火像是燎原的星星,在黑暗中倔强地接连亮起。
有人在黑暗里摸索着打开煤气灶煮面,有人在阳台上给吓哭的孩子点亮了生日蜡烛,还有人在窗边给老伴披上了一件外套。
那一缕缕并不壮观的炊烟升起来,汇聚成一股无法被数据解析的洪流,硬生生顶住了那股来自高维的威压。
凌天站在烧烤车的车顶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看着头顶那片被烟火气硬生生烫出个窟窿的夜空。
“锅凉了?想掀桌子?”
他冷笑一声,把手里的鼓槌随手一扔。
“呵,老子现在,要给你们整个烧烤全城。”
话音未落,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就像是有什么远古的巨兽,正打着哈欠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