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意志的警告如同一根无形的尖刺,试图刺穿凌天的神魂,然而,它撞上的却是一片懒洋洋、混不吝的汪洋。
凌天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消失?
他嗤笑一声,心中只回了七个字。
我妹妹比天大。
你说停,就停?
无视了那来自天外的最后通牒,凌天反手一拍储物手环,一口造型古朴、遍布着青绿铜锈的古棺轰然落地,正好砸在阵图的最中心,将那道刚刚裂开的缝隙镇压得严严实实。
棺身沉重,落地时竟没有激起半点尘土,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与整座大地的脉搏融为一体。
紧接着,他如同一个赶集的摊贩,叮叮当当地从怀里掏出一堆破烂玩意儿,小心翼翼地插在青铜古棺的四周。
那不是什么天材地宝,而是一份份沉甸甸的“遗愿”。
有一枚被宗门除名、抹去一切痕迹的老道士,临终前死死攥在手里的宗门玉牒;有一本纸页泛黄、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的日记,里面写满了残疾少女对欺辱者最恶毒的诅咒与对未来最卑微的渴求;还有一捧早已干枯、却依旧被细心包裹的素白小花,来自那个为了给亡妻断戒,每日以花代香、斋戒九年的痴情男子……
这些,都是他游历都市时,用一壶酒换来的故事,也是这人间最真实的执念。
他没有理会悄然在眼角弹出的系统提示。
【检测到高浓度、高纯度集体意念场……建议合成配方:“共生意酿·万家灯火”。】
凌天看也未看,直接选择了拒绝。
这一局,他不用系统赢。
他要用人心赢。
他深吸一口气,依次点燃了环绕在古棺周围的九盏青铜魂灯。
灯中没有灯油,盛着的,是他精心调制的九种酒液,代表着九种极致的人类情绪。
恨之酒,猩红如血,燃起的是复仇的烈焰;悔之酒,浑浊不清,摇曳着无法回头的过往;爱之酒,清澈甘洌,光晕温暖得如同初见时的拥抱……愿、怒、怜、忆、誓、痴,九盏魂灯,九种心火,它们的光芒并不炽烈,却如同一颗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与那些“遗愿牌”散发出的执念产生了微妙的共鸣,让整个大阵的能量场瞬间厚重了十倍。
“凌天!”
苏沐雪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
她不再犹豫,锋利的指甲划过掌心,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尽数涂抹在那枚布满裂纹的刑天战魂玉符之上。
早已遗忘的古老咒文,此刻却如同本能般从她唇间清晰吐露。
“以我血为祭,以我魂为引,不屈战者,应我之誓,归来!”
嗡——!
天地间响起一声沉闷的战鼓轰鸣。
苏沐雪的背后,一个顶天立地的无头巨人虚影猛然浮现,它肌肉虬结,一手持巨斧,一手握巨盾,即便只是一道残影,那股斩断一切、不死不休的滔天战意也让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
然而,力量的代价是惨痛的。
巨影显现的瞬间,苏沐雪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生命的气息如潮水般从她体内泄出。
“胡闹!”一旁的九尾脸色大变,他一眼就看出其中关键,厉声喝道,“刑天残息乃上古至凶之物,以你现在的修为强行续契,燃烧的是寿元!你最多活不过三年!”
“三年?”苏沐雪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与快意,“我本就是从末世废土中爬回来的孤魂,这条命,本就不该属于我……如果能用这多出来的时光,换一次真正为自己而战的选择权,三年,够了!”
话音未落,她并指如剑,对着背后的巨人虚影猛然一划!
那顶天立地的斧影竟一分为二,一道更凝实的斧光横亘在归魂大阵的阵门之前,斩碎一切来犯之敌;另一道稍显虚幻的斧影,则如最忠诚的卫士,静静悬浮在凌天头顶,护他周全。
阵法东南角,洛璃盘膝而坐,双目紧闭。
那枚由她自己眼泪凝结的晶石,正悬浮于她眉心之前,散发着柔和的光。
她不是修士,无法提供灵力,但她曾是穿梭三千世界的金牌任务者,她的灵魂,承载过亿万种截然不同的悲欢离合,她本身就是一座最浩瀚的“情绪博物馆”。
凌天交给她的任务,是充当“中继站”。
将那些从“遗愿牌”和魂灯中散逸出的、狂暴而散乱的愿力,通过她的灵魂进行梳理、过滤,转化成可被大阵平稳吸收的纯粹能量流。
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七彩气流涌入她的身体,她的娇躯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一个念头,便是他人的一生。
上一秒是沙场老兵的临终怒吼,下一秒是怀春少女的心碎呜咽。
无数矛盾、撕裂的情感洪流,冲击着她刚刚获得自由的灵魂。
“噗——”
一口鲜血从她嘴角溢出,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晃,她却死死咬住舌尖,不让自己倒下。
机械修女零七安静地蹲在她身边,一只冰凉的机械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内部的精密仪器正高速运转,不断微调着她周围的灵波频率,试图为她分担一丝压力。
猫耳紧张地抖动着,她看着洛璃痛苦的侧脸,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嘟囔:“资料库显示,你喜欢主人……可你现在这么疼,他在乎你吗?”
洛璃的睫毛颤了颤,苍白的唇边泛起一抹苦涩而温柔的笑意。
“傻猫……”她喃喃道,“正因为……他在乎,我才更不能倒下啊。”
阵法运转至第七个时辰,天机崖上空的天色已阴沉如墨,乌云汇聚,电蛇乱舞。
天机阁的垂死反扑终于到来!
远方的天际线,数十道闪烁着惨白光芒的符箓如流星般破空而来,它们的目标并非阵法本身,而是那些“遗愿牌”与魂灯,赫然是歹毒无比的“净命符”,意图从根源上切断这座大阵的情感供给!
“喵!”
一声尖锐的猫叫划破长空!
零七娇小的身影瞬间弹射而起,猫耳后的隐藏式炮管猛然张开,对准虚空连射七次。
无形的干扰波在空中炸开,那数十道净命符如喝醉了酒般摇晃不定,速度大减。
但符箓的数量太多了。
一道符火擦着零七的防御网边缘掠过,狠狠灼烧在她的左臂上。
伴随着一阵刺鼻的焦糊味,她那覆盖着仿生皮肤的左臂被瞬间洞穿,露出内部精密复杂、电火花闪烁的金属骨架。
“呜……”零七发出一声痛呼,从半空中跌落,却在地上翻滚一圈后,立刻挣扎着向洛璃的方向爬去,断裂的左臂在地上拖出一道焦黑的痕迹。
“还……还能打……我只是个修女,但主人需要我……当他的猫。”
“够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九尾看不下去了,他一步踏出,手中那支漆黑的判官笔凌空一挥,浓稠的墨汁在空中如游龙般洒开,瞬间绘成一道古朴雅致的山水屏障,恰好将后续的符箓尽数挡下。
墨色山水与惨白符火碰撞,发出滋滋的消融声。
九尾握笔的手稳如泰山,他望着天机阁残余势力所在的方向,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座山崖。
“今日之后,白泽一族,不再做旁观者。”
终于,在所有人的守护下,归魂大阵的光芒攀升到了极致。
九盏魂灯的火焰合而为一,冲天而起,与那青铜古棺产生共鸣。
就在阵法即将圆满的最后一刻,悬浮在阵眼上方的阿昭虚影,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那双纯真的眼眸变得空洞而古老,口中发出的,也不再是女孩清脆的童音,而是一种混杂了无数男女老少、充满了规则与漠然的古老合音:
“住手!逆命者……再进一步,轮回将断,因果错乱,万物都将归于最初的死寂!”
那是被钉在规则之上的“世界之核”的本能恐惧。
凌天却缓缓上前一步,无视了那股足以压垮神魂的威压,伸手,轻柔地抚摸着阿昭虚幻的脸颊。
他的动作,像是在安抚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可你忘了——很多年前,在世界快要崩塌的时候,是你拉着我的手,哭着对我说:‘哥哥,别怕,只要哥哥还在,世界就不会变黑。’”
他凝视着那双渐渐恢复一丝清明的眼睛,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雪白的牙齿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现在,换我说一遍。”
他猛然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他本源之力的精血,如同一道最璀璨的流星,悍然喷入阵心!
“只要阿昭还在——我凌天,永不后退!”
轰!!!
大阵的光柱彻底贯穿了天地。
整座天机崖,乃至崖下的整座城市,所有地脉在这一刻疯狂共鸣!
遥远的星空深处,那道被无数粗大漆黑的法则锁链死死缠绕的巨大身影,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竟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紧闭亿万年的双眼。
也就在这一瞬间,凌天的身形猛地一僵。
那股贯穿天地的庞大能量回流,仿佛一把钥匙,捅进了他神魂最深处的某一把锁。
“咔嚓。”
一声轻微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碎裂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世界,仿佛在他眼前停顿了一帧。
眼前那冲天的光柱、焦急的同伴、崩裂的天穹,所有色彩与声音都在瞬间褪去,被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与一声跨越了时光长河的、绝望而温柔的呢喃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