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内，死寂如墓。
那陶钵中鲜红与漆黑的沉淀，炭炉上残余的诡异腥臭，以及淑妃晕厥被抬离时留下的空荡锦墩，都如同无声的烙印，深深镌刻在了这场朝会之上，镌刻在每一位官员惊魂未定的心中。
验丹的结果，粉碎了一切狡辩的可能。事实胜于雄辩，尤其是在这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堂之上，在帝王的亲眼注视之下。
王爷元泓瘫跪在地，不再是之前那故作镇定的模样，而是面如金纸，浑身筛糠般抖动着，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
那层权势与傲慢编织的外衣被彻底撕碎，暴露出的只是一个罪行败露、穷途末路的囚徒。
他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龙椅之上，皇帝缓缓站起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眸中酝酿的风暴，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胆寒。他一步步走下丹陛，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可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跳之上。
他走到那放着沉淀水碗的木桌前，低头看了一眼那刺目的红与黑，又抬眼，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瘫软的元泓。
“元泓。”皇帝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朕，待你如何？”
元泓猛地一颤，伏在地上，涕泪横流：“皇兄…臣…臣弟罪该万死！臣弟是一时糊涂，受了小人蒙蔽…”
“蒙蔽？”皇帝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用这水银朱砂毒害先帝，是蒙蔽？！指使恶奴杀害姜婉蓉的贴身嬷嬷，藏尸冰窖，是蒙蔽？！强占民田，贪墨盐税，结交北狄，也是蒙蔽？！”
他一桩桩，一件件，将苏浅宁揭露以及暗中查知的罪行厉声喝出，每说一句，元泓的身体就抖得更加厉害一分，周围官员的头颅也垂得更低一分。
皇帝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你身为宗室亲王，受尽国恩，却行此等禽兽不如、人神共愤之举！你眼中，可还有君父？可还有纲常伦理？！可还有这大胤的江山社稷？！”
皇帝的质问，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良心上。一些老臣已然忍不住老泪纵横，为先帝，也为这皇室竟出此悖逆之人而痛心。
元泓彻底瘫软在地，如同烂泥，只知道磕头，语无伦次地求饶：“臣弟知罪…臣弟罪该万死…求陛下看在…看在血脉亲情…”
“血脉亲情？”皇帝猛地拂袖，背过身去，不再看他，那背影充满了失望与决绝，“当你将毒手伸向先帝，伸向宗亲之时，可曾念及血脉亲情？！”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所有的愤怒与痛心都压下，再转身时，脸上已是一片帝王的冷酷与肃杀。
“传朕旨意！”
内侍监立刻躬身，尖细的声音响彻大殿：“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爷元泓，身为亲王，不思报效，反怀悖逆，进献毒丹，谋害先帝！指使凶顽，杀害姜婉蓉，！贪墨国库，结党营私，通敌妄图，罪证确凿，恶贯满盈，天地不容！”
“着，革去一切爵位、封号，贬为庶人！圈禁于宗人府暗室，非死不得出！其名下所有家产，悉数抄没，充入国库！其一应党羽，着三司会审，严惩不贷！”
圈禁宗人府，非死不得出！这等同于判了元泓终身监禁，且是最严酷的那种，永无再见天日之时！
“另，”皇帝目光扫过淑妃被抬走的方向，声音冰冷，“淑妃，昏聩失察，长期服用毒丹，形同助纣为虐，即日起，废去妃位，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臣等遵旨！” 百官齐声应和，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两名殿前侍卫上前，如同拖拽死狗一般，将彻底软瘫、失禁的元泓从地上架起，向外拖去。
在经过苏浅宁身边时，元泓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绝望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丝刻骨的怨毒与疯狂，他死死盯着苏浅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哑如同恶鬼的诅咒：
“苏浅宁…你以为…赢了吗？…等着…会有人…替我…”
话语未尽，已被侍卫粗暴地拖出了金殿，但那充满恨意与不祥的冷笑，却仿佛仍萦绕在空气之中。
苏浅宁站在原地，面色平静。赢了？不，她从未将这视为一场简单的输赢游戏。这是复仇，是昭雪，是了结一段血海深仇。
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在苏浅宁身上，复杂难言。有赞赏，有利用，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苏浅宁！”
“臣女在！”
“你为母鸣冤，揭露巨奸，于国有功。姜婉蓉案，今日起，彻底昭雪。朕会下旨，恢复其一切身后哀荣。”
“臣女，代亡母，谢陛下天恩！” 苏浅宁深深叩首，眼眶终是忍不住微微发热。母亲，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皇帝看着她，沉吟片刻，又道：“你屡立奇功，才德出众，特加封你为‘安国郡主’，享双倍俸禄，可见君不拜。”
安国郡主！虽和国安郡主封号看上去差不多，但是寓意深远，地位尊崇无比！
“臣女，谢主隆恩！”苏浅宁再次叩首。
尘埃，似乎已然落定。罪魁祸首伏法，母亲冤屈得雪，自身荣宠加身。
然而，苏浅宁走出金銮殿，沐浴在已然升起的灿烂阳光下时，心中却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大战之后的疲惫与空旷。
元泓临去时那怨毒的诅咒，如同阴影中潜伏的毒蛇，提醒着她，权力的斗争从未真正停止，黑暗也从未被彻底驱散。
扳倒了一个王爷，是否就意味着触及了这庞大帝国阴影的最深处？
“想什么呢？走吧，本王送你回听风楼！”夜景洐走向苏浅宁。
“嗯，谢谢王爷！”苏浅宁抬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轻轻呼出一口气。
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