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主机裂痕前,右手还插在接口里,血顺着腕部往下滴。罗盘被我死死攥在左手里,指针不动,但胎记一直在震,像是有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刚才那一瞬间的清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画面——不是闪回,是洪水。
我妈跪在地上哭,手里抱着一个婴儿,脸上的泪一道一道,嘴里说着“别相信我”。可下一秒,她又站上手术台,冷静地对程砚说:“开始融合。”
我没经历过这些。
但我记得。
更可怕的是,我还“记得”程砚低头看她的样子。他机械义眼还没装上,只有一双人类的眼睛,里面有犹豫,有挣扎,甚至……有心疼。
这不对。
他是剖开我母亲子宫的人,是亲手剥离人格的刽子手。他在办公室摆着我的脚模,他说“你剪掉脐带那天,我正在找逻辑漏洞”。
可现在,这段记忆告诉我——当年她也这样求过他。
“放我走……为了孩子。”
画面太清晰了。她说这话时手指抠进床单的力度,呼吸频率的变化,连眼角抽动的幅度都一模一样。这不是伪造能复制的细节。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知道程砚是谁。
紧接着,魏九出现了。他在一间全是服务器的房间里,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上跳出一行字:“删除陈默0号档案。”他的手抖了一下,然后按下了确认键。
我怒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记忆里对他产生恨意。可问题是——这段记忆是从谁的角度看的?是我?还是他?
我猛地闭眼,启动“逻辑链强化”。我不是要找出真相,我是要查这些记忆有没有时间线上的破绽。
第一段:母亲求程砚。时间标记是1985年4月7日凌晨3点12分。可监控记录显示,那天整晚停电,所有设备都没工作。这段记忆没有数据支撑。
第二段:魏九删文件。地点是2045年的数据农场。问题来了——那时候我还没出生,怎么可能“看见”这一幕?
它们都不是真的。
至少,不是以“经历”的方式存在。
可当我松开能力时,那些情绪还在。那种被背叛的感觉,那种对程砚的心软,像钉子一样扎在脑子里。
我知道这是陷阱。系统在用真实的情绪包装虚假的时间线,让我自己推翻自己的判断。
我咬了下舌头,疼。还好,还能感觉疼。
就在这时,视野边缘出现了东西。
半透明的字符,一行一行往上滚。我看不懂大部分,但有几个词跳了出来:“因果律匕首协议已激活”。
这不是警告,是通知。
它已经开始了。
我试着退出记忆流,把注意力拉回身体。可刚一动念头,那些画面又涌上来。这次是沈哑,在焚化炉前哼《国际歌》,火光照着他左手的神经接口;是柯谨在黑板上画图,粉笔灰落下变成星轨;是林晚秋第三次睁眼救我,嘴唇发紫,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每一个我都“记得”。
每一个都让我心痛。
可我记得的,真的是我吗?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每次破案后,我都会闪回“从未经历过的记忆”?不是随机的,都是关键节点。像是有人提前录好了视频,塞进我脑子里。
而现在,这些视频开始自动播放了。
我不再是观众。
我成了演员。
我张嘴想喊,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胎记烫得厉害,罗盘的指针开始转,但方向乱了。它不再指向钟楼,而是对着主机裂缝疯狂摆动。
系统在反向读取我。
不是通过接口,是通过记忆本身。
我拼命回想上一秒的事——林晚秋趴在地上,嘴角有血;老周递给我罗盘,指针上有我的胎发;我举起它对着摄像头,赵培生露出了不确定的眼神。
这些是真实的。
因为有人付出了代价。
我想起她说的话:“那你告诉我,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做?”
没人会。
所以这段记忆不能被污染。
我抓住这点,把它当成锚,一遍遍重复:“有人愿意付出,所以这不是全然虚构。”
画面开始晃动。
母亲的脸模糊了一瞬,程砚的眼神恢复冷硬,魏九的手不再抖。
有效。
可这只是暂时的。
新的记忆又来了。
这次是我自己。
十二个我,十二个平行时空的选择。有的拔枪,有的断电,有的走向钟楼。他们都很冷静,都很合理。
但没有一个接受帮助。
没有一个相信别人。
我盯着那个画面,突然觉得恶心。
如果这就是系统的理想状态——一个完全独立、不依赖任何人、靠逻辑闭环运行的陈默——那它赢了。
因为它正在把我变成那样。
我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罗盘是真的吗?林晚秋真的来过吗?老周递给我胎发的时候,我真的摸到了那根锈铜针吗?
我不知道。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现在还站着,还连着主机,还在抵抗。
这就够了。
我深吸一口气,故意去想林晚秋跪倒时嘴角渗血的样子。那血是红的,落在地板上有一点反光。她没哭,反而笑了。
我为这个画面感到愤怒,感到愧疚,感到心口像被重物压住。
这种情绪太真实了,不可能是系统编的。
就在这一刻,我闭上眼,用尽力气说:“若我是陈默,此刻便不信任何逻辑闭环。”
然后睁开。
代码流顿了一下。
像被卡住的程序。
我知道它怕这个。它能算一万种可能,但它算不出一个人为什么宁愿痛苦也要坚持某种选择。
人不会在清醒时选择痛苦,除非它有意义。
而我相信,那些愿意为我付出的人,她们的存在就是意义。
代码退去了。
画面停了。
我喘着气,靠回主机裂痕边。右手还在流血,左手握着罗盘,指针重新指向钟楼方向。胎记还在跳,但节奏稳了些。
我以为结束了。
可就在我抬头的一瞬间,视网膜上又浮现出一段新代码。
这次只有三个字:
**你也曾**
我没来得及反应。
下一秒,画面变了。
我站在手术室里,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刀。
对面躺着的,是我妈。
她看着我,轻声说:“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