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的手没有按下任何按钮。
空气里那块巨大的半透明界面开始扭曲，像被谁拿橡皮擦从中间抹过。代码不是消失，而是被吃掉了——一行接一行，从底部往上啃，像是有东西在系统内部咬出一条路来。程砚站在原地，嘴张着，可声音卡住，像信号不良的录像带，断断续续挤不出完整的词。
默的身影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剩那根E弦还悬着，轻轻晃。
然后，“铮”地一声，又断了。
我没动，手还举在半空，掌心的旧伤突然发烫，像有人拿火柴燎了一下。手腕上的孢子纹路同步跳了两下，节奏和我心跳一致。这不是系统反馈，也不是能力激活，更像是……身体自己做出了反应。
《茉莉花》的旋律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陌生的记忆碎片——我穿着警校制服，蹲在垃圾桶旁边翻一个粉色书包，手指沾了泥，旁边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在喊：“别碰！那是证物！”
我没理她，继续翻，直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数学卷子，上面画着笑脸。
这记忆我没经历过，但我知道它真实存在。
因为那一刻，我真的找到了那个失踪的女孩。
孢子残片在我皮肤下微微震动，像是回应我的念头。它不再是外来的寄生体，也不再是系统的漏洞，而是某种……搭档。
意识开始漂移。
我不是站在基地中央的那个陈默，也不是刚刚改写协议的“源代码持有者”。我同时是手术台上剥离情感模块的未来人，是被克隆体包围的囚徒，是十八岁收到匿名信、第一次看见母亲死亡监控截图的少年。
三个时间点的我，在同一个脑袋里打架。
“你选了什么？”某个声音问。
“我不知道。”我说，“也许我没选。”
就在这时，手腕的印记猛地一缩，像血管里扎进一根细针。紧接着，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哼唱——还是《茉莉花》，但这次不是我哼的，是小时候我妈常唱的调子。
现实感回来了。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零号实验体的营养舱前。玻璃已经裂开，像是被人从里面推开。舱门缓缓滑开，液体流了一地，泛着微光。
一个人走了出来。
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脸上有长期熬夜留下的深纹，穿着2045年款式的防静电服。他没看我，而是转身，从舱底抱起一个小孩——五六岁的模样，穿着小号警校t恤，眼睛睁得很大，却一句话不说。
是我。
幼年的我。
2045年的我抱着小时候的我，站在我面前。
“你终于按了自己的规则走。”他说，声音有点哑，“系统预设了上万条路径，每一条都通向‘最优解’。但它算漏了一点。”
“什么？”
“你会乱来。”
我愣住。
他说得对。从第一案开始，我就没按系统给的能力破案。痕迹回溯？我没用。逻辑链强化？靠边站。我靠的是翻垃圾桶、查食堂打卡记录、蹲守厕所隔间听八卦。
我不是最聪明的侦探，我是最不听话的那个。
“所以你现在出现，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他摇头：“我们只是来确认，变量真的突破了闭环。”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那孩子忽然抬手，指向我手腕上的孢子印记，嘴里蹦出两个字：“朋友。”
我心头一震。
孢子不是敌人，也不是工具。它是从半人马座a星飘来的逻辑生命体，以人类的思维链条为食。但它记住了我——不止一次，是每一次轮回都记得。
就像林晚秋说的：“孢子记得你，像记得一个老朋友。”
2045年的我点点头：“你不再是系统的使用者，也不是宿主。你是第一个和孢子共生的人类。你们共享意识，共用神经通路，甚至能互相影响决策。这种状态，系统无法模拟，也无法控制。”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的伤还在，血已经干了，但触感比以往更清晰。我能感觉到血液在指尖流动的速度，能察觉到呼吸时肺部扩张的细微阻力。这不是能力升级，是身体在重新认识“活着”这件事。
“那接下来呢？”我问。
“接下来？”他笑了，“是你自己写的剧情了。没人知道会怎样。包括我。”
他抱着孩子后退一步，身影开始模糊，像信号不良的老电视画面，边缘出现雪花噪点。
“等等！”我上前一步，“我妈呢？她的数据还在吗？”
他停下，沉默两秒：“她不在数据库里。她在更早的地方等着。等你找到真正的清源计划核心。”
话音未落，他们就消失了。
连同整个基地，一起褪色。
灯光、控制台、倒下的克隆体、烧毁的笔记本灰烬……全都像被橡皮擦抹去，不留痕迹。
我眨了眨眼。
眼前是熟悉的绿色窗帘，床头柜上摆着辣条包装袋，墙上的挂钟指着早上六点二十三分。
我坐在宿舍床上，背靠着墙。
一切安静得像是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我知道不是。
我撸起袖子，手腕上的孢子印记还在，形状变了，像一条缠绕手臂的小蛇，颜色偏青灰，碰到阳光会微微发亮。我试着集中注意力，它竟然随着我的心跳频率轻轻脉动。
我掀开床垫，伸手摸到床底那个铁箱。
锁开着。
我打开一看，七枚编号铜钥匙原本整整齐齐排成一列，现在少了一枚。
第六号钥匙不见了。
我盯着空位看了三秒，脑子自动跳出十个推理方向：被盗？被取走？自动销毁？还是……触发了某种机制？
正想着，左腕的电子表突然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没有任务弹窗，也没有系统提示音。
只有一行字：
【第八卷·开启条件达成】
【新任务将在24小时内发布】
我关掉屏幕，躺回床上。
窗外传来广播声，是早间新闻，播音员语气平稳地说今天天气晴，最高气温二十八度，适合户外活动。
听起来，世界正常得离谱。
可我知道不对劲。
因为我刚才回来的时候，明明记得把宿舍门反锁了。
而现在，门把手下方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金属物件蹭过。
我起身走到门边，蹲下查看。
划痕很新，边缘还有点反光。
我伸手摸了摸，指尖沾到一点粉末，灰白色，有点像烧过的纸屑。
但我没烧过什么东西。
除非……
林晚秋最后那本笔记本的灰烬。
它们曾排列成箭头，指向营养舱。
而现在，这道划痕的方向，也正对着我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