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地上,膝盖压着一块碎裂的电子表残片,边缘还连着半截干枯的E弦。手心那道匕首划出来的口子已经开始发麻,但疼感还在,这说明我还醒着,不是又掉进了哪个记忆回放程序。
手腕突然一热。
低头看去,原本插着E弦的地方浮起一层淡灰色纹路,像电路板走线,又像是某种生物脉络在皮肤下缓缓搏动。我伸手去摸,指尖传来轻微震颤,仿佛有谁在用摩斯密码敲我的骨头。
“别碰。”林晚秋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她站在我侧后方,鼻尖又渗出血丝,像之前那样没去擦。这次她没盯着我的眼睛,而是死死看着我的手腕,右手已经撕下一页笔记本纸,灰白色的彼岸花图案被她捏在手里。
“你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她说,“孢子没死透。”
“我知道。”我扯了扯嘴角,“它只是换了个充电口。”
她没笑,把那张纸轻轻贴在我手腕上。纸面刚接触皮肤,就泛起一圈微光,像是被紫外线照到的荧光墨水。几秒后,纹路清晰显现——两条螺旋缠绕的线条,一明一暗,交替闪烁,和默弹琴时那根E弦的震动频率完全一致。
“这不是感染。”她低声说,“是纠缠。量子级别的。”
“意思是?”我问。
“意思是它记得你。”她抬眼看我,第一次没有躲开视线,“就像老朋友重逢,哪怕只剩下一缕信号,也要打个招呼。”
我盯着那印记,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为了救一人而毁灭世界,这种逻辑它解不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耳边响起一段极轻的哼唱。
《茉莉花》。
不是我自己哼的。是有人在我脑子里哼。
我猛地掐住左手腕,用指甲狠狠压住那片发烫的纹路。痛感冲上来,歌声断了。
“幻听?”林晚秋问。
“我妈哼的。”我说,“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在监控录音里听过一遍。从此以后,每次看到尸体,我就会不自觉地跟着哼。但现在……是它在哼。”
她沉默两秒,忽然蹲下来,从笔记本最后一页抠下一小块边角料,在掌心画了个符号。我没看清是什么,但她指尖划过空气时,我手腕上的纹路跳了一下,像是受到了干扰。
“你还记得魏九临死前说什么吗?”她问。
“他说0.7秒足够上传意识。”我喘了口气,“然后我就出现在月球背面服务器前,亲手封了一个旗袍女人的数据包。”
“我也看到了。”她说。
我愣住。
“就在你倒下的时候。”她声音低了些,“我闭了下眼,看见你在写代码,背景是地球投影。你写的第一个字是‘人’,最后一个字是‘断’。中间全是乱码。”
我喉咙发紧。
这不是记忆。我没经历过这些事。可她说的每一个细节,都和我刚才闪过的画面对得上。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慢慢抬头,“我们俩共享同一个脑洞?”
她没回答,只是把笔记本合上,夹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主控台突然亮了。
屏幕一个接一个启动,蓝光扫过地面。营养舱的液体仍在翻涌,但节奏变了,不再是机械循环,更像是……呼吸。
中央显示器跳出画面。
十二具克隆体全部睁着眼,整齐划一地抬起手,每只手里都举着一张A4纸,打印着两个黑体大字:
救我。
“操。”我低骂一声。
这不是程砚的风格。他要是想演苦情戏,至少会加点独白,来段哲学拷问。可这群人一句话不说,就举着纸条盯着镜头,眼神空得像被拔了电源的机器人。
“它们不是求救。”魏九的声音从控制台那边传来。
他靠坐在一堆烧毁的线路板上,右眼还在冒烟,嘴里嚼着什么。我走近才发现,那是最后一块蓝莓味口香糖,已经被咬成渣。
“我在看它们的脑波。”他吞下残渣,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波动模式不符合预设协议。没有守钟人的指令痕迹,也没有系统同步信号。它们……自己动的。”
“什么叫自己动?”我问。
“就是字面意思。”他调出一组波形图,“你看这个峰值,像不像人在犹豫?还有这个回落,像是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做,但停不下来。这不是程序错误,是认知冲突。”
我盯着屏幕。
其中一具克隆体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纸条歪了半寸。下一帧画面里,他又把它扶正了。
像在练习做人。
“它们在模仿人类反应。”林晚秋站到我身边,“可能是系统崩解后残留的学习模块失控了。就像AI看了太多短视频,突然想当真人。”
“问题是。”我盯着那双眼睛,“它们为什么要选这两个字?”
“因为你也这么想过。”魏九说。
我转头看他。
“你想过救他们。”他直视我,“从你发现他们是胚胎开始。你一直在想,如果他们有意识,算不算人?如果算,那你砍断系统,是不是等于杀了他们?”
我没说话。
确实想过。
而且不止一次。
“所以这不是求救。”魏九按下暂停键,“这是反馈。系统虽然关了,但它最后记录下来的,是你内心的矛盾。现在这些克隆体,正在复现你的挣扎。”
空气安静了一瞬。
我低头看向手腕,那层灰色纹路又开始震动,频率越来越快,几乎要刺穿神经。
眼前猛地黑了一下。
再恢复时,我站在一片雪白的空间里,面前是一排服务器机柜,墙上挂着一面老旧电脑屏,正显示一行字:
【情感模块剥离完成】
我穿着白大褂,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输入最后一行指令:
> dELEtE \/human\/emotion\/instance\/mo-0
回车前,我停顿了一下。
背后传来琴声。
回头,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坐在角落,盲眼,十指抚弦。她没看我,只是轻轻摇头。
“你教我写的第一个字是‘人’。”她说,“现在你要删掉它?”
我没有回答,按下了回车。
画面崩塌。
我回到现实,跪在地上,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
“又闪回了?”林晚秋扶住我肩膀。
“我在删她。”我喘着气,“亲自动的手。为了让我能继续执行任务,我把她的意识打包封存,扔进月球服务器。”
“我也看见了。”她说。
“我也是。”魏九抹了把脸,“只不过我是站在外面看的。你们两个都在场,一个在打代码,一个在弹琴。门缝底下流出来的血,一直流到我脚边。”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
同一段记忆,三种视角。
不是幻觉。是共享。
“所以孢子残片的作用不是控制。”我慢慢撑起身子,“是连接。它把我们的意识搭成了局域网,只要触发相同的情感节点,就能互相访问记忆。”
“而且不限次数。”林晚秋补充,“只要你经历过类似的痛苦,它就能拉你进去。”
我抬起左手,那层纹路仍未消退,反而更加清晰。彼岸花纸片开始焦化,边缘卷曲发黑。
“它想让我们明白什么?”我问。
“也许不是明白。”魏九忽然站起身,指着屏幕,“是回应。”
监控画面变了。
所有克隆体同时放下纸条,双手合十,做出一个类似祈祷的动作。
然后,他们齐刷刷地,朝我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