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管从天花板垂下，针头悬在半空，像一群饿极了的蚊子。我手腕上的电子表还在震，E弦最后那点余波顺着神经往上爬，麻得我指尖发僵。
可就在这时候，脚底突然一软。
不是地板塌了，是整个人轻了。校服下摆飘起来，魏九嘴里的口香糖渣飞出去，在空中划了个弧，慢悠悠转了个圈。
“重力……没了？”林晚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倒挂在天花板上，不，现在哪还有天和地的区别？
我伸手去抓墙边的控制台，结果手指刚碰到边缘，整个人就被反作用力推得往后翻滚。电子表屏幕疯狂跳动：**重力参数异常，数值溢出**。
“别乱动！”我冲着魏九吼，“系统锁不住锚点了！”
他正用左臂勾住一根管道，右臂血迹还没干，漂浮的血珠一颗颗散开，像红葡萄味的汽水泡泡。听到我喊，他抬眼扫了一圈：“这地方成游乐场了？谁把地球关了？”
我没回他。目光死死盯住黑板方向。
柯谨站在那儿，手里捏着半截粉笔，正一笔一划画着什么。线条歪歪扭扭，像是小孩涂鸦，可每一道落下，空气就抖一下。他的动作很慢，但精准得不像人——每一步都卡在某种频率里。
粉笔灰飘在空中，不落，反而聚成细线，连向四面墙壁。
“他在画拓扑图。”我咬牙，“不是随便画画，是把数学结构塞进现实！”
话音未落，老周出现了。
不是从走廊尽头走来，是从地上那滩拖把水里冒出来的。水花逆流而上，在空中凝成一条银线，接着“啪”地炸开，十二个身影同时落地，又立刻悬浮起来。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穿着褪色工装裤，手里全抱着一台脑波共振仪。仪器屏幕亮着，数字飞速滚动，频率跟我表上跳的一模一样。
“靠，复制粘贴都不带打码的？”魏九嘟囔。
我没笑。这些幻影不是装饰品，它们正在收束能量场。我能感觉到空气变稠，耳朵嗡鸣，像是有股看不见的手要把我们的意识往外拽。
“老周在用柯谨当画笔。”我盯着黑板，“他记得拓扑结构，老周就借他的手，把公式变成真实规则。”
魏九眯起左眼：“那你倒是让他停啊！再画下去咱们就得进四维空间跳广场舞了！”
我动不了。失重中没法发力，贸然靠近只会被卷进那个数学闭环。更麻烦的是，赵培生那家伙虽然没露脸，但他养的荧光金鱼正绕着黑板游成莫比乌斯环，尾巴一甩一甩，跟给这破阵法加油似的。
“魏九！”我大喊，“别碰液体！那是老周的脑脊液载体！沾了你就成中继站了！”
他缩回手，摸了摸口袋，掏出最后一块蓝莓口香糖，嚼了两下，猛地往墙上一拍。黏糊糊的东西贴住墙面，居然开始膨胀，形成一个微型球体，表面泛起干涉条纹。
“反重力模拟装置，临时做的。”他喘着气，“撑不了十秒。”
我刚想点头，就见老周其中一个幻影抬起手，罗盘指针从袖口滑出，轻轻一挑——
“噗。”
口香糖球炸了，化作一团灰雾，飘散在空中。
“失败品。”我低声说。
“你行你上啊！”魏九翻白眼。
我没理他。脑子里过着刚才的画面：柯谨画线时瞳孔微颤，节奏不对。他不是自愿的，是被驱动的。就像一台老电脑，被人强行运行早已删除的程序。
我闭眼，启动“微表情透视”。
视野里所有人轮廓都蒙了层淡光，只有柯谨的眼睛在高频抖动，像信号不良的显示器。而远处，老周的十二个幻影中，有一个的震频和其他不一样——快了0.3秒。
就是它。
我猛地蹬墙，借力冲向黑板。身体在空中翻转，避开漂浮的数据线，一把抓住粉笔。
“别动那图！”魏九急吼。
“不动才完蛋。”我咬牙，在失重中单手划掉拓扑图中央那个闭合节点。
“嗤——”
一声尖锐的摩擦音响起，整块黑板裂开蛛网状纹路。空间猛地一震，像是有人踩了急刹车。老周的十二个幻影动作齐齐一顿，其中那个频率异常的，滞后了整整半拍。
破绽出来了。
“现在！”我冲魏九吼。
他反应极快，立刻松开管道，整个人弹射过来，挡在我前面。几乎同一瞬，老周的幻影动了。拖把杆在他手中拉长变形，化作匕首，直刺我后颈——目标还是电子表接口。
“铛！”
金属撞击声响起。
魏九用胳膊硬接了这一击。匕首擦过他皮肤，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刚涌出，就在空中蒸发成淡蓝色雾气，留下几道扭曲的痕迹，像是光线被掰弯了。
“量子纠缠残留……”他咧嘴一笑，疼得直抽气，“我还挺抗造。”
我趁机扑向柯谨。他仍站在原地，像被定住，右手还举着粉笔。左手插在口袋里，露出半块怀表边角。
我一把将表掏出来。
表盖弹开，里面嵌着一缕胎发，泛黄，蜷曲，看着就让人心里发紧。它一离开口袋，立刻飘起，发丝末端指向钟楼方向。
与此同时，电子表缝隙里那丝蓝光忽然增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来不及多想，把怀表按进电子表凹槽。
“咔。”
两件东西严丝合缝嵌在一起。
嗡——
一声高频鸣响炸开，整个档案馆瞬间静止。
所有漂浮的物体停在半空，血珠、纸片、断裂的导线，全都凝固不动。老周的十二个幻影僵在原地，嘴角还带着冷笑，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连空气都像是被冻住，呼吸都变得困难。
只有我能动。
手指还能弯曲，眼球还能转动。
我低头看连接体，蓝光从接口处渗出，沿着手臂往上爬。耳边响起一段旋律，不是《茉莉花》，也不是《国际歌》，而是小时候母亲哼过的摇篮曲。
原来系统认主的起点，从来不是床底的铁箱。
是这缕胎发。
是1907年那个雨夜，老周抱着婴儿走出清源学堂时，滴落在怀表上的第一滴泪。
我抬起手，指尖轻轻碰向黑板裂缝。
就在这时，柯谨睁开了眼。
他的瞳孔不再是无神的灰白，而是映出一片星空，密密麻麻的坐标点缓缓旋转，构成一张巨大的网络。
他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看到的静止，只是下一个循环的加载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