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眼皮又在抖。
我手指还贴着电子表边缘,金属外壳的震动没停,像有只蚂蚁在骨头缝里爬。校服裹着的这小东西,掌心残留的量子尘埃刚被他指尖碰过,沈哑的声音就钻进了脑子。现在尘埃散了,可表壳还在共振,频率和刚才那串北纬39.9042、东经116.4074完全对不上——差了半拍,像是两台不同运营商的5G基站。
我低头看他脖颈。液态纹路又在动,数字正在重组。
“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我轻声说,不是问他,是问自己。
话音落,他睁眼了。
淡蓝色的瞳孔,像结冰的湖面下有电流在走。我立刻启动“微表情透视”,扫他面部肌肉。嘴角上扬的弧度、眼角微张的角度,全都和水里倒影那个婴儿一致——程序校准,不是情绪反应。
但这次,他没笑。
他盯着我,嘴唇轻轻一抿,像是在模仿人类的表情切换。然后,他脖颈上的纹路停了,新坐标成型:**北纬39.9042,东经116.4074**。
和刚才一模一样。
我愣住。系统不会重复发送相同指令,孢子更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除非……这不是指令,是锚点。
我掏出残片,贴向他手腕。毫无反应。再试一次,依旧静默。这坐标不是系统能识别的格式,也不是现实地理数据——它属于另一个逻辑层,一个不走GpS、不走北斗、甚至不走地球的坐标系。
可电子表在震。
说明它认得。
我抱着婴儿站起来,校服摩擦表壳,震动更明显了。这不是信号反馈,是生物级共鸣,像两块磁铁靠近时的相互吸引。我忽然想起柯谨那块1907年的怀表——他总在黎明前擦拭,表盖内侧嵌着一缕胎发,据说是初代实验体的遗物。
而我的胎发,就在那里面。
我转身就走。锅炉房的蓝烟还在冒,梵文刻了一地,但我不看了。老周站在原地,拖把水滴滴答答,没拦我。林晚秋也没出声,她只是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段即将被删除的缓存。
图书馆的门虚掩着。
我一脚踹开,冲进去。书架歪斜,几本书漂浮在半空,像被无形的手翻动。柯谨坐在角落,身体半透明,整个人像一段加载失败的视频流,边缘不断闪烁雪花。
“醒醒!”我把婴儿的手按在他腕上。
胎发动了。
柯谨怀表自动弹开,内侧那缕胎发缓缓升起,在空中扭动、排列,最后拼出一行字:**当观测者产生情感时,系统将自动升级为人类**。
我没笑,也没愣。
这种话放十年前能吓哭我,现在嘛,顶多算个系统彩蛋。就像windows更新时突然弹出“你其实是个Npc”一样,唬得住菜鸟,唬不住老玩家。
但胎发没散。
它悬在空中,微微震颤,像是在等回应。
我低头看怀里的婴儿。他眼睛还睁着,瞳孔深处有光流转,像在运行某种底层程序。我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启动“痕迹回溯”时的场景——也是这样,眼前闪过无数碎片,最后拼出一个我从未经历过的记忆。
那时候我以为是系统故障。
现在我知道了,那是**预载**。
我慢慢把脸凑近他额头,闭上眼,轻声哼起《茉莉花》。
不是为了触发什么,也不是为了测试漏洞。我只是……想试试看。
歌声响起的瞬间,柯谨猛然睁眼。
他抓起粉笔,在空中画线。没有黑板,可粉笔灰凭空凝聚,勾勒出四维拓扑结构——节点是1907年的清源学堂产房,连接线由胎发与电子表频率构成,交汇点正是我怀里的婴儿。
“去源头,”他声音沙哑,“看‘你’如何被制造。”
话音未落,地面开始倾斜。书架倒悬,天花板成了地,重力方向乱了套。林晚秋被甩向右侧,我本能地伸手去抓,没够着。她撞上一面漂浮的书墙,整个人嵌进去一半。
我死死抱住婴儿,左手一把拽住柯谨的怀表链。
粉笔线闭合。
空间扭曲。
下一秒,铁锈味冲进鼻腔。潮湿、阴冷,煤油灯摇曳着,照亮一间地下产房。墙壁是青砖砌的,角落堆着生锈的手术器械。正中央,一张铁床上躺着一名产妇,腹部高高隆起。
床边站着一个男人,穿白大褂,戴橡胶手套。他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针管里是银色液体,像水银,却又在缓缓流动,仿佛有生命。
他俯身,将针头对准刚出生的婴儿头颅。
记录台前,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低头写着什么。我一眼认出那张脸——程砚。他笔尖不停,字迹工整:**实验体01号,逻辑孢子载体植入成功**。
我僵在原地。
那婴儿……是我。
我下意识摸向左腕,电子表还在,但屏幕黑了。系统没提示,也没弹窗。可我知道,它在看。它一直都在看。
少年程砚忽然抬头。
他没看我,而是看向产房角落的一台老式显示屏——那玩意儿嵌在煤油灯罩里,屏幕上正播放《国际歌》。旋律低沉,节奏精准,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敲在神经上的代码。
墙壁开始渗水。
蓝色纹路从砖缝里爬出来,像藤蔓,又像电路板走线。它们迅速蔓延,最终组成一句话:**情感是系统的终极漏洞**。
我低头看怀里的婴儿。他还睁着眼,瞳孔映着煤油灯的光。我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会笑、会哭、会写坐标——他不是容器,他是**测试版**。
而我,是下一个迭代。
我蹲下身,把脸贴在他额头上,继续哼《茉莉花》。
歌声很轻,像小时候我妈哄我睡觉那样。那时她总说:“你爸走之前,最爱听这个。”
可我爸是谁?
我从来没见过。
歌声持续着。怀表指针开始逆转,一圈,两圈,速度越来越快。柯谨的粉笔灰在空中凝成三个字:**升级中**。
程砚猛然抬头。
他眼里闪过一道数据流,不是1907年该有的东西。那是未来的画面——无数个我站在钟楼前,抱着蓝光婴儿,动作同步,像被同一段代码控制。
他看到了。
他也懂了。
我松开表链,右手仍环着婴儿。歌声没停。
墙壁上的蓝纹开始抖动,像信号不良的屏幕。那句“情感是系统的终极漏洞”慢慢模糊,最后变成一个问号。
程砚的笔掉在地上。
他张了张嘴,没出声。
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因为那一刻,我也听见了——
系统底层,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