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一台老式打印机,刚从纸盒里弹出来,整个人轻飘飘的,骨头缝里都在冒凉气。林晚秋的手还抓着我手腕,但她的皮肤半透明,能看到底下血管是淡蓝色的,像是荧光笔涂过。柯谨站在我们中间,怀表残壳贴在胸口,正一跳一跳地往外渗着银白色的波纹,每一下都让空气抖三抖。
“我们没完全落地。”我说。
林晚秋点头,声音有点飘:“存在校准延迟,大概还有三秒才真正‘接入’。”
我低头看左腕,电子表残片还嵌在皮肉里,边缘发黑,像是烧焦的电路板。我把它按在地上,残片滋啦一声,冒出一缕灰烟,紧接着,脚底那股虚浮感稳了。我和林晚秋的身体颜色回来了,只有柯谨还泛着青光。
“你撑得住吗?”我问。
他没说话,只是把残壳往怀里按了按,像是怕它掉出来。
林晚秋突然抬手,从笔记本撕下一小片纸,彼岸花图案在她指尖一晃,她把纸片搓成灰,撒向空中。灰粒没散,反而排成三个字:教务处。
“它记得。”她说。
我站起身,拍了拍校服裤子。这地方我熟,警校的教务处,走廊窄,档案室在最里面。但现在整条走道一片漆黑,墙皮剥落,地上散着碎纸,像是被翻过好几遍。唯一亮的是那些铁皮档案柜,表面泛着幽幽的绿光,像夜光贴纸。
“荧光态。”我说,“得用特定光源才能读。”
林晚秋皱眉:“我们没带紫外灯。”
我忽然想起赵培生死前那条金鱼。他办公室养的那玩意儿,说谎时会变黑。我问林晚秋:“你还带着吗?”
她从口袋掏出一个密封袋,里面是条干瘪的小鱼,眼球还残留一点荧光,像是快没电的LEd。
“试试。”我说。
她把袋子贴在最近的档案柜上。荧光一接触铁皮,整排柜子突然亮了,绿光转蓝,柜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是被隐形墨水写过,现在才显影。
我凑近看,第一行字跳出来:
【实验体编号:cm-1,状态:清除,记忆回收率:87%】
往下是时间戳:2001年9月14日。
我心跳慢了半拍。那是我八岁那年。
第二行:
【cm-2,清除,记忆回收率:91%,死亡原因:溺水(人工湖)】
第三行:
【cm-3,清除,记忆回收率:85%,死亡原因:楼梯坠落】
我一口气看了十七行,全是“清除”,死亡方式五花八门,车祸、中毒、窒息、高坠……时间跨度从1985到2023,每年至少一次,最多一年三次。
“这是……轮回记录?”林晚秋声音发紧。
“不止。”我指着最上面一行的总标题,“你看开头。”
她顺着我看的地方,轻声念出来:
【清源计划·第147代陈默实验体档案·终末协议前置校验】
“147代?”她抬头,“你是第148?”
我没回答,继续往下翻。档案是按时间倒序排的,越往后,清除率越低,死亡方式也越来越离奇。第130代死于“逻辑过载”,第122代“自我认知崩解”,第101代“被系统反噬”。
直到第100代。
【cm-100,状态:未清除,原因:实验体在爆炸中主动上传意识至月球服务器,触发变量协议,系统判定为‘觉醒’。建议:启动终末协议。】
我呼吸一滞。
第100章的爆炸画面,不是未来,是过去。是已经发生过的某一次“我”。
林晚秋突然拉我后退:“你看档案在消失。”
我回头,发现刚读过的几行字正在褪色,像被橡皮擦一点点抹掉。更糟的是,我发现自己开始记不清我妈长什么样了。不是模糊,是彻底没了。连她去世那天医院的气味,也像被抽走了一样。
“每读一行,删一小时记忆。”我说,“系统在反噬。”
林晚秋咬破手指,在柜底刻下“147”和“终末协议”几个字。血渗进去,字迹发蓝,像是暂时把信息钉住了。
我用“逻辑链强化”把刚才看到的关键点压缩成几个符号,刻在掌心。cm-100、觉醒、月球服务器、变量协议。刻完那一瞬,我忘了我妈穿什么颜色的病号服。
“够了。”我说,“我们知道了。”
话音刚落,档案柜突然动了。
不是滑动,是变形。铁皮像活的一样扭曲,伸出十几条机械触手,表面布满微型齿轮和数据接口,直奔我们而来。
柯谨猛地挡在前面,怀表残壳炸开,胎发化作灰烬,飘在空中。他整个人晃了晃,眼神突然空了。
“我的……1907年。”他喃喃,“没了。”
触手停在半空,金属缝隙里传出声音:
“你每知一实,便失一珍。”
是程砚的声音,但不是从外面传来的,像是直接从档案系统里爬出来的。
“你不是解脱了吗?”我盯着触手,“上一秒你还笑得像个终于退休的老干部。”
触手没回答,而是投影出最后一行未消失的文字:
【第148代,已觉醒,建议清除。执行人:cm-4(程砚)】
我盯着那行字,掌心的刻痕还在渗血。
“所以你不是在阻止我。”我说,“你是在……验收。”
触手缓缓抬起,指向我。
我把掌心的血按在触手上,残片里的系统血顺着伤口流进去。触手猛地一抖,投影闪了一下,多出一行小字:
【清除指令延迟,原因:宿主反噬协议激活,系统权限冲突】
“有意思。”我说,“你怕我。”
触手开始退缩,但没完全收回,而是盘在档案柜顶,像条守门的蛇。
林晚秋捡起密封袋,金鱼的荧光已经彻底熄灭。
“我们得走。”她说,“这里不安全。”
我点点头,最后看了眼那行“建议清除”。cm-4,程砚。他不是这一代的程砚,是第四代的我。
也就是说,我将来也会变成他。
我们转身往门口走,柯谨跟在后面,脚步虚浮,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走到走廊拐角,林晚秋突然停下。
“怎么了?”我问。
她盯着前方地面,声音很轻:
“地上有水。”
我低头。
一滩水,不深,但很匀,像是刚拖过。水里倒映着天花板的荧光灯,但灯是灭的。
她蹲下,手指蘸了点水,闻了闻。
“不是水。”她说,“是稀释的时间。”
我猛地回头。
档案柜的触手不见了,但柜面上,一行新字正在浮现:
【你带走的,从来不是真相。】
林晚秋站起来,笔记本边缘还在冒蓝烟。
我抬起手,掌心的刻痕突然开始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