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表残片贴在太阳穴上,像一块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退烧贴。我把它按得更紧了些,不是为了降温,而是想让那点残存的电流刺激神经,把沈哑最后塞进我脑子的画面再翻出来看一遍。
程砚抱着婴儿走进钟楼。
雪落在他肩上,没化。
那不是雪,是数据流的残影,是系统在时间轴上打的补丁。可补丁底下藏着真东西——钟楼地下,有一排熄灭的电子脑,整齐得像殡仪馆的停尸格。
“你真要进去?”林晚秋站在我对面,手里捏着烧剩半页的笔记本,彼岸花的图案焦了一角,“系统给你派任务,就像美团给你推特价套餐——看着便宜,其实是为了清库存。”
我扯了扯嘴角:“可钟楼不是系统建的,是程砚带我去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说得对,任务提示来得太巧,像是系统早就蹲在路口等我们撞上去。但我也知道,有些路绕不开。沈哑用命换来的记忆不是导航,是遗书,上面写的不是“别去”,而是“你得亲自去看看”。
我把焦黑的神经接口残片贴回太阳穴,启动“痕迹回溯”。画面闪动,程砚的背影在通道里走着,每一步都踩在某种节拍上,像是……在数心跳。
我睁开眼:“他不是在巡逻,是在校准时间。”
林晚秋盯着我:“所以?”
“所以钟楼地底不是实验室,是钟本身。”
我们出发时,魏九已经走不动了。他的右眼眶空着,像是被谁用勺子挖走了一颗溏心蛋。他摆摆手,说你们去吧,我在这儿守着断后程序——说完就开始嚼口香糖,蓝莓味的,嚼得咔咔响,像在磨牙。
通道入口藏在钟楼西侧的维修井下,锈铁盖上刻着一行小字:“第七次重启失败,建议焚毁容器”。
我蹲下摸了摸那行字,指尖传来轻微的麻刺感,像是被静电咬了一口。林晚秋递来一瓶矿泉水,我拧开倒了一点在刻痕上,水珠没流走,而是悬在空中,慢慢变成雾状,浮出三个数字:**04:07:23**。
“倒计时?”她问。
“不,”我说,“是上次实验的持续时间。”
我们踩着梯子往下,空气越来越冷,不是温度低,是那种让你觉得“记忆正在被抽走”的冷。刚走十步,眼前一花,我看见自己八岁生日那天,警局的抚恤金专员递给我一个纸盒,里面是母亲的遗物——一块没戴过的手表。
画面消失了。
又走五步,我看见警校初试那天,考官问我:“你为什么选刑侦?”我张嘴,却发出另一个声音:“因为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再走三步,我看见母亲的脸。
但只有半张。左眼清晰,右眼……被什么东西涂黑了,像是系统打了个马赛克。
“有人在删我的记忆。”我靠墙喘气,“而且专挑跟母亲有关的。”
林晚秋一把抓住我手腕:“别停,越停越容易被拖进去。”
我启动“逻辑链强化”,把刚才闪过的片段强行拼接。童年、警校、母亲……所有缺失的部分,都集中在她的右眼。为什么是右眼?是受伤了?被遮住了?还是……根本不是她?
“这地方在过滤认知。”我说,“它不让你记住不该记的。”
她没说话,撕下笔记本最后一页,用指甲划破指尖,血滴在纸上。彼岸花图案突然亮了一下,像是通了电,周围三米内的空气瞬间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三秒。”她咬牙,“走快点。”
我们冲过那段通道,身后传来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像是有无数记忆在同时崩解。
地底大厅比想象中空旷。没有灯,但墙壁泛着幽蓝的光,像是埋了荧光菌。正中央,悬着一个黑色漩涡,不转,却让人觉得它在吸,吸空气,吸光线,吸脑子。
认知黑洞。
我还没靠近,左腕突然剧痛,电子表残片发烫,像是要熔进皮肉。系统提示浮现在视野里:【Δ-7权限L2已激活,是否同步认知协议?】
我没点确认。
但我知道,它已经在同步了。
“你们不该来。”
声音从黑洞后传来。
程砚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刀身透明,像是一段被拉长的静音。他抬手,轻轻一划。
我脑子里“啪”地断了一截。
第一次用“微表情透视”是在教室,我揭穿了作弊的班长。那场景没了。
又一划。
我在停尸房第一次哼《茉莉花》的记忆,也没了。
他每说一句“你们不该来”,我就丢一段自己。这不是攻击,是格式化,是把“陈默”这个账号从根目录删到只剩回收站。
林晚秋突然往前冲。
“别碰那东西!”我喊。
她没听。她盯着黑洞中心——那里浮着一张照片,泛黄,边缘卷曲,是我母亲年轻时的单人照。她伸手去抓。
数据流炸开。
她整个人被弹飞,撞在墙上,鼻尖渗血,脖颈的彼岸花纹路像烧红的铁丝,嗞嗞作响。
“看到了吗?”程砚冷笑,“真相不是用来拿的,是用来换的。”
我盯着他拿匕首的手,启动“微表情透视”。十秒倒计时开始。
他左手小指在抖,幅度极小,频率却乱。不是紧张,是反噬。每次划开空间,他自己也在丢东西。
“你刚才删了自己什么?”我问。
他一愣。
“第三次划的时候,你小指抽了一下。你删的不是我的记忆,是你自己的。你也在怕,怕删到关键数据。”
他眼神变了。
我继续:“你删我,是为了保护你自己。可你删得越多,越记不清为什么要删。这匕首,是不是快控制不了你了?”
他怒吼一声,再次挥刀。
我丢掉了第一次见林晚秋的记忆。
但她还在。
我丢掉了在档案室破解代码的记忆。
但我知道怎么拼。
我丢掉了母亲临终前病房的气味。
可我还记得她没哼完的那句《茉莉花》。
“再来啊!”我冲他吼,“你不是要清空我吗?来啊!”
他疯狂挥刀,一次,两次,三次——
第四次,他僵住了。
他的眼睛失焦,嘴唇微动,像是在找某个名字。他忘了。
认知反噬,失控了。
林晚秋趁机扑向照片。
指尖触碰的瞬间,照片炸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浮在空中,排列成一行字:
**清源计划终极目标:制造能承载逻辑孢子的完美容器**
我愣住。
母亲不是实验体。
她是容器。
是专门用来装“逻辑孢子”的瓶子。
而我……是她的继承者,还是复制品?
程砚缓缓跪下,匕首掉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机械义眼闪烁了几下,像是系统重启失败。
林晚秋转身看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没听清。
因为电子表残片突然震动,屏幕裂纹中浮出新一行字:
【新协议加载:母体容器识别完成,启动情感剥离程序】
我抬起手,想砸碎它。
可表带自动收紧,像一条活过来的蛇,死死缠住手腕。
视野边缘开始变黑,像是有人从外往里涂抹墨汁。
我听见林晚秋在喊我名字。
我张嘴,却发出一段倒放的旋律。
《茉莉花》。
和母亲临终前录音里的一模一样。
我的手指抠进表带,指甲翻裂,血渗出来。
表盘上的字变了:
【情感剥离进度: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