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万物生长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却又暗流涌动的阶段,生活的画卷在看似重复的日常中,勾勒出更为深邃内敛的笔触。
**三月初八,晨光熹微,心苗渐长**
这一日的黎明,来得静悄悄。东方天际先是泛起一片鱼肚白,继而染上淡淡的金红,却不像前几日那般张扬炽烈,而是如同一位娴静的少女,羞赧地展露笑颜。阳光穿透晨雾,洒在沾满露水的叶片上,折射出细碎的、钻石般的光芒。院落里,那几株果树的叶片在晨光中显得厚实而富有韧性,墨绿色的底蕴上仿佛镀了一层油光。夜来香的馥郁已然散尽,取而代之的是泥土被夜露浸润后散发的、深沉而湿润的腥气,混合着隔壁沈家厨房飘出的、熬煮小米粥的朴实暖香。
云大山起身后,没有立刻出门。他站在屋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清晨独有的清冽空气,目光越过院墙,久久地凝视着那片在晨曦中默然矗立的田野。禾苗已然没过脚踝,绿得深沉,绿得沉默,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进入了沉稳的青年期。它们不再轻易随风摇摆,而是根系深扎,茎叶挺拔,以一种内在的力量对抗着地心引力,默默积蓄着孕育籽实的能量。
“嗯,这苗,算是坐住了。”他低声自语,语气里是一种阶段性的肯定,如同匠人审视一件胚胎已成、亟待精雕细琢的作品。他知道,接下来,将是更为精细和考验耐心的管理阶段。
云娘子正在灶间忙碌,听到丈夫的话,接口道:“坐住了就好。我看菜园里那几畦春播的萝卜也能间苗了,嫩萝卜秧子拌凉菜最是爽口。”她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却充满了安排一日生计的活力。生活便是在这“苗情”与“菜蔬”的交替关注中,缓缓推进。
沈家院内,沈清远也已起身。他今日未去花圃,而是站在书房窗前,望着院中那盆已抽出高高花葶的兰草。几个淡绿色的花苞低垂着,如同谦谦君子,含而不露,却自有一种引人心折的风姿。他的眼中带着期待,这兰草于他,不仅是草木,更是一种精神寄托与文化乡愁的象征。
沈夫人轻手轻脚地将一杯刚沏好的、用昨日采摘的薄荷与野菊花泡的茶放在他手边,低声道:“看这势头,也就这一两日的光景了。”
沈清远回过神,含笑点头,端起茶杯,那清冽的茶香与眼前即将绽放的幽兰,构成了他心中最完美的晨光。
早饭后,村庄并未立刻陷入喧嚣。一种饱含生长力量的静谧笼罩着四野。学堂的读书声似乎也比往日低沉了些,仿佛怕惊扰了田野里那无声却激烈的生长竞赛。云大山今日的计划是去河边挑些细沙,回来与灶灰、腐土混合,预备给瓜田追肥用。他担着空桶,脚步稳健地出了门。
云娘子则挎着篮子去了菜园,开始间萝卜苗。她蹲在畦垄边,手指灵巧地将那些过于密集的嫩苗拔出,只留下间距合适、长势健壮的。间下的苗子翠绿欲滴,根须上还带着湿润的泥土,被她小心地放在篮子里。云岫跟在一旁,学着母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偶尔会因为拔断了根或是留的间距不对而受到母亲的轻声指点。
沈清远饮过早茶,来到小花圃。他没有进行大的操作,只是用一把小剪刀,极其精细地修剪掉几株月季上影响通风和株形的细小枝叶,又给几株略显干渴的草花浇了水。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给心爱的子女梳理鬓发。沈夫人则在廊下展开一张素白的宣纸,研好墨,对着那盆含苞待放的兰草,准备开始写生。她要捕捉的,不仅是兰的形态,更是其含苞待放时那份内敛的神韵。
云岫间完苗,手上沾满了泥土和植物的汁液,散发着清新的气息。她洗净手,见沈夫人正在作画,便好奇地凑了过去,安静地站在一旁观看。只见沈夫人悬腕运笔,笔尖在宣纸上或轻或重,或疾或徐,寥寥数笔,兰叶的飘逸舒展、花葶的挺拔劲秀便已初具形态,虽未着色,却已气韵生动。
“沈伯母,您画得真像!”云岫忍不住小声赞叹。
沈夫人并未停笔,只微笑道:“画画如同你昨日学做的杯垫,起初都是模仿其形,待到熟练了,便需领会其神。这兰草之神,在于幽,在于静,在于空谷自芳的品格。”
云岫似懂非懂,但看着那墨线在纸上流淌,渐渐幻化出熟悉的兰草模样,心中对“画画”这件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