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李军那副混不吝的轻松姿态,与室内严肃压抑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面对年轻警察的呵斥,他也只是用那种“看小孩子”的眼神一瞥,嘴角的笑意分毫未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李队没有像年轻警察那样被轻易激怒,他深知对付李军这种老油条,拍桌子瞪眼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会落入对方的节奏。他需要的是剥开那层看似无赖的外壳,找到逻辑的缝隙。
听到李队的问题,李军咂了咂嘴,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无奈又理直气壮的表情。他抬起被铐着的双手,用食指和中指并拢,朝着李队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做了个夹烟的动作。
“李队,规矩我懂,能给颗烟不?这干坐着,嗓子眼发紧,脑子也转不动啊。”
李队盯着他看了两秒,对旁边的年轻警察微微颔首。年轻警察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从桌上的烟盒里磕出一支,隔着桌子递了过去,又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李军就着火焰,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烟雾在肺里盘旋了好一会儿,才被他缓缓地、悠长地吐出来。青灰色的烟雾在惨白的灯光下袅袅升腾,模糊了他脸上那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李队,”他开口了,声音带着吸烟后的微哑,“上回在安康医院门口,您不是也看到了嘛。侯俊,就那小子,欠着我的钱呢,白纸黑字,手续齐全。”他夹着烟的手随意地挥了挥,像是在驱赶并不存在的苍蝇。
“这不,听说他妹妹转到省院来了,病情好像还挺重。”李军换上一副略带同情的口吻,“我寻思着,再怎么着,欠钱是大人之间的事,跟小孩子没关系,对吧?咱也是讲道理的人。所以就带点东西,过来看望一下病人,表达一下关心。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人要是真没了,我这账不就成死账了?于情于理,我都得来这一趟,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旁边的年轻警察忍不住了,笔往记录本上一顿,语气带着讥讽:“李军!少跟我们在这儿耍滑头!看望病人?看望病人需要带几十号人?还都是你公司里那些‘骨干’?你这是看望病人还是准备抄家啊?”
李军闻言,侧过头,慢悠悠地瞥了年轻警察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你还是太年轻”的意味,他没接话,只是又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雾朝着天花板的方向吐出,仿佛年轻警察的话就跟这烟雾一样,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李队没有理会下属的插话,他的思路很清晰,不会轻易被带偏。他等李军吐完那口烟,才接着自己之前的话题,用平稳但不容置疑的语气继续问道:
“李军,我记得很清楚。上回从安康医院把侯俊妹妹强行带出来的,也是你和你的人,没错吧?”
李军点了点头,很光棍地承认:“是,没错。当时那情况,医院拦着不让见,侯俊那小子又急得要杀人,我作为债主,总不能看着我的‘抵押品’……啊不是,看着欠我钱的人和他妹妹出事吧?万一他在里面闹出人命,我找谁要钱去?”他巧妙地偷换了概念,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堆起笑容,
“不过话说回来,李队,当时谁能想到那安康医院里面是那种鬼样子?黑心肝的玩意儿!我这么一闹,虽然方式可能有点过激,但客观上是不是也算做了件好事?帮你们提前掀开了黑幕的一角?这算不算……立功表现?”他试探着问道,眼神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李队面无表情,根本不吃他这套。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牢牢锁定李军的双眼,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别扯那些没用的。李军,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那个侯俊,到底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如果仅仅是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李军这一系列的行为,从安康医院抢人到省医院“探望”,都显得过于“热心”和不合常理了。
李军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
“还能什么关系?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呗!”他回答得斩钉截铁,随即,他像是要分享什么秘密似的,也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假装出一副很郑重的模样,
“阿Sir,不瞒您说,”他声音压低,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这一次我带这么多人过来,主要目的还真不是看望病人。我是想看看侯俊这小子,有没有趁着妹妹转院的机会,偷偷跑路!您想啊,他欠我那么多钱,妹妹又病重,要是他心一横,带着妹妹躲起来,我上哪儿找去?我这也是为了保障我的合法权益嘛!”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李队的表情,见对方依旧不动声色,便继续发挥他的“想象力”:
“结果呢?嘿!我一进病房,没看到侯俊那小子,反而看到一帮无法无天的黑社会在医院里闹事!踹门、打人、吓唬护士小姑娘!那场面,简直是无法无天!”李军说得绘声绘色,仿佛自己真的是正义的化身,
“李队,您想我们是谁啊?我们虽然是做生意的,但也是遵纪守法的四好青年啊!看到这种恶劣行径,我们能袖手旁观吗?肯定不能啊!当时就见义勇为,上前制止了!虽然过程可能激烈了点,但那也是为了控制局面,防止事态扩大嘛!您说,这要是不及时制止,让那帮家伙真伤到了其他病人或者医护人员,那事情不就闹大了?影响多恶劣!”
他越说越起劲,甚至脸上露出了几分“求表扬”的神情:“要我说,政府还得给我们颁发个‘见义勇为’的锦旗什么的,鼓励一下这种正能量行为!”
李队静静地听着他这番漏洞百出却又逻辑自洽的表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直到李军说完,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时,李队才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关键点上:
“既然是这样,”李队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李军那双试图隐藏笑意的眼睛,“那你们的人,为什么随身还带着锤子、扳手?这些,可是标准的凶器。”
这个问题如同毒蛇,精准地咬向了李军构建的“见义勇为”故事中最脆弱的一环。带着工具来看望病人?这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李军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他坐直的身体缓缓地向后靠去,重新倚在冰冷的审讯椅背上,被铐住的双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手指轻轻敲击着金属表面,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他迎着李队那洞察一切的目光,脸上非但没有被戳穿的慌乱,反而露出一个更加“坦诚”甚至带着点“无奈”的笑容。
“李队,”他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解释的耐心,“您对我之前肯定做过了解。我李军,除了名下有个小贷款公司,在城西,我还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修车行,这您应该知道吧?”
他稍微停顿,留给李队回忆和确认的时间,然后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今天跟我来的这帮兄弟,大部分都是我修车行里的员工,正经的修车工。您说,一个修车工,平时身上习惯性地带个锤子、扳手之类的工具,这……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甚至可以算是职业习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