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皇城脚下,一处偏僻的院落,被锦衣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这里是内务司的一处秘密据点,如今,成了张伟的临时备战室。
院子中央,那门青黑色的线膛炮,静静地卧在炮架上,像一头沉默的野兽。
张伟围着火炮,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他有世界上最好的剑,却没有一个会使剑的剑客。兵部的炮手,都是千锤百炼的老兵,闭着眼睛都能完成一套装填流程。而他这边,只有他和曹正淳,两个门外汉。
“大人,要不……属下从卫里,挑几个机灵点的?”曹正淳在一旁,试探着问道。
张伟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他们会开炮吗?”
“……不会。”曹正淳老实回答,“但他们手稳,心细,杀人不见血。学东西,应该快。”
“那就他们了。”张伟当机立断,“挑五个。不用最能打的,要脑子最好使,最听话的。天亮之前,我要让他们,变成全大明最专业的炮手。”
曹正淳的嘴角抽了抽。一个晚上,把几个特务,训练成专业炮手?这比让他们去刺杀蒙古大汗还难。但他看着张伟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点头领命而去。
很快,五个穿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面无表情地站在了张伟面前。他们身上,都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
“从现在起,忘了你们是锦衣卫。”张伟开门见山,“你们是炮手。这门炮,就是你们的命。你们的任务,不是杀人,而是把一枚铁疙瘩,精准地,塞进八百步外的一个木靶子里。”
他没有像训练士兵那样,喊着枯燥的口令。而是拿起一截粉笔,在地上画起了示意图。
“你们看,这不是一门普通的炮。它里面,有膛线,是螺旋的。所以,我们用的弹药,也必须是特制的。”
他拿起一枚用油纸包裹的定装弹药包,像一个教书先生一样,耐心地讲解起来。
“火药,定量。炮弹,铅制,外面裹着油布。为什么用铅?因为它软,出膛的时候,能被膛线挤压,旋转起来。为什么要旋转?因为旋转,才能飞得稳,飞得准。就像你们扔飞镖,带点旋转,是不是就准得多了?”
几个锦衣卫,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好奇。他们听惯了命令,第一次有人,给他们讲“为什么”。
“装填,分三步。第一,清膛。”张伟拿起一根带刷头的长杆,“但我们的炮,只需要象征性地捅一下,把残渣带出来就行。不像滑膛炮,得拿水反复冲洗降温。”
“第二,入弹。”他将弹药包塞入炮口,“用这根推杆,轻轻送到炮膛底部。感觉到了阻力,就行了。千万不能用蛮力,捅实了,火药燃烧不充分,炮就成了哑巴。”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瞄准。”张伟指了指炮身上一个不起眼的装置。那是一个由铜片和刻线组成的简易标尺。
“这叫‘炮用象限仪’。八百步,标尺提到第三格。风向偏左,就往右修正半格。所有的数据,我都给你们算好了。你们要做的,不是凭感觉,而是相信它。相信科学。”
“科学?”一个锦衣卫,忍不住出声问道。
“对,科学。”张伟笑了,“一种比你们的绣春刀,比兵部的大炮,更厉害的东西。”
一个时辰后,当曹正淳提着一个食盒走进院子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五个平日里冷得像冰块一样的锦衣卫,此刻,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模拟操作。没有大声的口令,只有精准的配合。一人负责清膛,一人负责递弹,一人负责装填,两人负责调整角度和瞄准。整个流程,安静,高效,像一台精密的杀人机器在运转。
“装填完毕,耗时二十五息。”
“瞄准完毕,耗时十五息。”
一个锦衣卫,正拿着炭笔,在一块木板上,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数据。
曹正淳揉了揉眼睛,他感觉自己带过来的,不是五个锦衣卫,而是五个账房先生。
“大人,军器监那边,派人送来了火药和炮弹。”一个校尉,匆匆走进来,脸色有些古怪,“说是齐尚书体恤您,特意送来的。”
张伟走了过去,打开火药桶,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用手指搓了搓。
“火药受潮了。”他淡淡地说道。
他又拿起一枚军器监送来的铁弹丸,分量十足。
“口径,比我们的炮管,大了半分。”
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这哪里是体恤,这分明是想让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上演一出炸膛的好戏!
“他娘的!”曹正淳气得一脚踹翻了那个炮弹箱子,“老子现在就带人,去把军器监给抄了!”
“别急。”张伟拦住了他,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冷笑,“人家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我们怎么能不收呢?”
他转身,对那几个正在训练的锦衣卫说道:“把咱们自己的弹药,都藏好。明天,就用他们送来的东西。”
“大人?”曹正淳和那几个锦衣卫,都愣住了。用大了半分的炮弹,和受潮的火药?这不是找死吗?
“谁说要用他们的炮弹了?”张伟拿起一枚铁弹丸,在手里掂了掂,“这是上好的铁。找个炉子来,把它融了。再找几个锉刀,把它锉小一点,不就行了?”
他看向那桶受潮的火药:“至于这个,更简单。找几口大锅,架起来,文火,慢慢地烘干。记住,火千万不能大,不然,咱们就得提前在京城,听个大响了。”
众人,恍然大悟。
曹正淳看着张伟,眼神复杂。他见过耍阴谋的,见过玩阳谋的。但像张伟这样,把对方的阴谋,轻描淡写地变成自己武器的一部分,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个年轻人,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天,渐渐亮了。
禁军校场,已经人山人海。大明朝有头有脸的文武勋贵,几乎都到齐了。
龙椅,设在最高处的观礼台上。朱元璋一身戎装,威严地坐在上面,不怒自威。
校场两边,壁垒分明。
东边,是兵部的“神威大将军”炮。炮身擦得锃亮,在朝阳下闪闪发光。十名精挑细选的炮手,穿着统一的号服,精神抖擞,队列整齐,一看就是百战精锐。兵部尚书齐泰,站在阵前,捋着胡须,脸上是稳操胜券的笑容。
西边,则是张伟的青黑色线膛炮。它看起来,孤零零的,毫不起眼。炮的后面,站着五个穿着便服的普通汉子。他们神情肃穆,站姿笔挺,但怎么看,都和“炮手”两个字,沾不上边。
张伟,就站在他们旁边,一身七品官服,在这一群杀气腾腾的武将和雍容华贵的文臣中间,像个误入狼群的教书先生。
“噗……”观礼台上,有勋贵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就是张伟找来的炮手?怎么看着像诏狱里刚放出来的?”
“我看悬了,这还没比,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齐泰看着对面的寒酸阵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朝着张伟,投去一个轻蔑的眼神。
张伟仿佛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他只是低声对身边的临时炮长,那个锦衣卫小旗,交代着最后一句话。
“记住,别慌。相信数据,相信我,也相信你们自己。”
小旗重重地点了点头。
观礼台上,朱元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面无表情,只是将手,缓缓抬起,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鸣炮!”
太监尖利的嗓音,划破了校场上空紧张的空气。
对决,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