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煤矿的产量,井喷了。
被解放了双肩的矿工,用十倍的热情,将一车又一车乌黑的煤炭,通过新铺设的简易轨道,送往格物坊。
曾经制约着一切的能源枷锁,被彻底砸开。
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陶升冲进了张伟的公房,将一份报表狠狠拍在桌上,震得笔架乱跳。
“先生!你看!”
他的手指,戳着报表最下方那个刺眼的数字。
“我们的焦炭,已经堆满了三个仓库!西山的煤,还在源源不断地运来!可我们的炼钢炉,还是那几座老家伙!它们一天的产量,还不够‘格物一号’塞牙缝的!”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一块焦炭,捏得指节发白。
“我们手里有最好的燃料,却只能用茶壶来烧开水!这是犯罪!”
张伟没有看报表,他只是从身后的柜子里,拖出了一座半人高的模型。
那是一座,陶升从未见过的,高耸的、圆锥形的炉体模型,外壁用耐火砖砌成,内部结构复杂,布满了各种管道和开口。
“这是我设计的新式高炉。”
张伟的声音很平静。
“它以焦炭为燃料,用蒸汽机驱动的鼓风机,将热风从底部吹入。矿石和焦炭从顶部层层加入,在炉内完成熔化、还原、渗碳的全过程。铁水会从底部源源不断地流出。”
陶升的呼吸,凝滞了。
他那双对材料和火焰极度敏感的眼睛,死死盯着模型,大脑在疯狂地解构着这个设计。
他看到了。
热风将焦炭燃烧的温度,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铁矿石在高温和一氧化碳中,被剥去杂质还原成最纯粹的铁。
铁水在下沉的过程中吸收焦炭中的碳,最终化为钢!
这是一个连续的、高效的、堪称完美的,炼钢流程!
“我需要一种,能承受一千五百度高温的,内衬火砖。”张伟看向陶升。
“交给我。”陶升没有丝毫犹豫,抱起那个模型,转身就走,仿佛得到了一件绝世的珍宝。
一个月后。
格物坊的东侧,一座三丈高的庞然大物,拔地而起。
它是一座真正的钢铁火山,沉默地矗立着,散发着一股令人敬畏的气息。
点火那天,张伟、陶升、鲁平,站在高炉之下。
第一车焦炭和铁矿石,被卷扬机吊起,从高炉顶部的加料口倾泻而入。
鲁平亲自操作着蒸汽机,为高炉的鼓风系统提供动力。
“鼓风!”
随着张伟一声令下,灼热的空气,被强行压入炉膛!
“呼——”
整座高炉,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咆哮,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被唤醒了。
炉内的温度,开始疯狂攀升。
高炉的铁皮外壳,渐渐变成了暗红色。
时间,在炙热的空气中,变得粘稠而又漫长。
终于,陶升,用一根长长的钢钎,捅开了高炉底部的出铁口。
没有预想中的爆炸,也没有骇人的声响。
一道金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安静地,从出铁口流淌而出。
那光芒,比正午的太阳,还要炽烈。
那液体,在预先挖好的沙土模具中,汇聚成一条奔腾的、由光与热构成的,河流!
所有围观的工匠,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被眼前这壮丽而又暴烈的景象,彻底夺去了心神。
这一炉,炼出的钢水,比过去一个月产出的总和,还要多!
三天后。
一名身披重甲、风尘仆仆的将领,在亲兵的护卫下,闯进了格物坊。
他是大同总兵麾下的参将,李成梁。
他一脸的络腮胡,面容被风沙刻画得棱角分明,眼神里,是边关军人特有的,那种混杂着疲惫与凶悍的气息。
“我就是来砸场子的。”
李成梁没有废话,他让亲兵,将一面破损的胸甲,重重地砸在议事大厅的地上。
胸甲上,一个碗口大的破洞,触目惊心。
“这是我亲兵的甲,上个月,在边墙外,被鞑子的重箭,一箭穿心。”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压抑,“朝廷送来的,都是这种货色!我的人,就是穿着纸糊的棺材,去跟狼崽子们拼命!”
他抬起头,扫视着张伟和鲁平。
“听说你们这儿,能炼出神钢?”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与挑衅,“拿出来,让我开开眼!”
鲁平正要发作,被张伟抬手拦下。
张伟只是让人,取来一片一指厚的新钢板。
那钢板,通体乌黑,表面平滑,在光线下,泛着一层幽幽的蓝光。
“李将军,”张伟开口,“请。”
李成梁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自己的佩刀。
那是一柄百炼的边军战刀,刀锋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刀劈下!
“当!”
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李成梁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从刀柄传来,虎口瞬间被撕裂,鲜血淋漓。
他手中的战刀,竟被硬生生崩出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而那块钢板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白印。
李成梁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身后的亲兵,也都倒吸一口凉气。
“再来!”
李成梁不信邪,他扔掉战刀,从亲兵手里,接过一张军中特制的,两石强弓。
他亲自上弦,搭上一支,专门用来破甲的,三棱重箭。
弓开满月!
“嗡——”
箭矢离弦,带着尖啸,狠狠地,钉在了钢板之上!
火星四溅!
那支足以洞穿寻常铁甲的三棱重箭,竟被直接弹飞,箭头,已经完全扭曲变形!
钢板上,依旧,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白点。
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安静。
李成梁呆呆地看着那块,完好无损的钢板,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那不是恐惧。
是狂喜!
他猛地扔掉手里的强弓,几步冲到张伟面前,那双凶悍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神色。
“开个价!”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沉甸甸的,代表着大同总兵府的虎符,重重地,拍在桌上。
“大同、宣府、辽东,九边军镇,我们自己凑钱!”
“我只要一个数!”李成梁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味道。
“给我三万套!我要用这种神甲,把我大明北境的边墙,给我重新,铸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