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前的事,再说小雀儿都比她小,想来轮回是还在的。
她问了这么个笨问题,也难怪这李道长出言调侃。
一时有些默默。
前头引路的将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
众人警觉望去,只见将霖缩在孟昶心身侧,赤红尾鳍不安地搅动着凝滞的海水。
将霖手指向前方黑暗,声音发颤:“那、那里……刚才好像有东西闪了一下……”
这下就连沈璃也觉出些这位将霖姑娘的不对头了。
她现在的做派和之前简直大相径庭,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沈璃的目光不由得多在将霖身上停了停。
倘若她此时故作惊惶,那目的是什么呢?
引他们向下探?这对她有什么好处?或者说……对赤鱬一族有什么好处?
孟昶心指尖灵光微涨,水蓝光晕向前铺开数尺,照亮了前方一片更加嶙峋怪异的景象。
不再是零散的巨骨,而是大片交错坍塌、如同断裂山脉般的惨白骨架,森然耸立在无边黑暗之中。
在那些骨骼的裂缝、孔洞之中,无数道比黑暗更深沉的灰黑色气流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缠绕,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光晕边缘,一截尤其粗壮的断裂骨柱上,几道幽暗的纹路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哪儿呢?什么东西闪了?”
李梦欢眯着眼,“道爷我眼神好,可也没瞧见啥啊?将霖姑娘,你是不是太紧张,看花眼了?”
几人闻言不由得都多看了李梦欢一眼,不过有些话不必明说,李梦欢说自己看不到,要么是真没看到,要么就是要诈一诈这将霖姑娘。
嗯……诈一诈这疑点重重的角色,也不是坏事。
将霖一双碧眸潋滟,更紧地靠向孟昶心:“……可能是……对不起,我太害怕了……”
楼当风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截骨柱,又瞥向将霖:“此地诡谲,光线晦暗,看错也是常情。将霖姑娘不必过于惊惶。”
总之是不准备往前探。
秦红药哼了一声:“有东西出来正好,老娘给它捅个对穿!”
沈璃眉心一皱。
右腿髓珠传来的悸动,正隐隐指向将霖方才所指的方向。
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重心,低声道:“小心些总无大错。”
孟昶心扫了眼众人,眸子在沈璃身上稍微顿了顿。
而后她安抚地拍了拍将霖的手背,“无妨。跟紧我便是。”
她目光掠过那截骨柱,水眸之中似有微光流转,却并未多言,继续引路向下。
李梦欢故意落后半息,灵光一闪,那骨柱右侧三寸之上,赫然多了一面阵旗。
…
越往深处,海水越发粘稠阴冷。
水底无光,孟昶心撑起的光晕成了唯一的光源。两侧不时掠过巨大狰狞的骨骼阴影,如同沉默的巨兽,蛰伏在永恒的黑夜里。
那细碎的低语声似乎适应了他们的存在,不再刻意放大,却始终萦绕在耳边,磨蚀着人的心神。
那语调依旧古老扭曲,重复着“缚”、“归”、“灵”等单调的音节,听得久了,竟让人生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潜意识正在不由自主地试图去解析、去迎合。
沈璃则有更深的感觉。
似乎是自己浑身的骨骼都被打上了这语调音节的烙印,此刻竟然隐隐不听使唤。
她暗自咬牙,体内灵气运转,生死之气覆上筋骨。失控感稍解,沈璃松了口气。
有用就好,不然该动手的时候手不听使唤,难保不会出现瀛洲浮尸一类的变故。
她一人身死事小,若是因此连累别人,她却是不肯。
李梦欢掏了掏耳朵,小声嘀咕:“没完没了……道爷我听得头都大了!这玩意比庙里和尚念的往生咒还糊弄人!”
楼当风摇摇头:“先前只有四成把握,现在……这些低语八成就是上古时期的祭文。”
“祭文?”秦红药皱眉,“祭哪门子邪神需要这么磨叽?”
“或许祭的就是它自己。”
孟昶心轻声道,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蠕动缠绕的灰黑气流,带着点难得悲悯的光亮。
“以神龟残骸为祭坛,以万古死怨为香火,所求的……恐怕非同小可。”
支这么大的摊子,又抱了这么多薪柴来点火,要么是要吃一顿大餐,要么……
就是想烧破天去。
沈璃心中那点关于阴司的疑问又被勾了起来。她放缓脚步,落到李梦欢身侧,问道:“李道长,你方才说阴司大门被轰碎了一角……后来修补好了吗?”
李梦欢正凝神打量着侧前方一块尤其巨大的颅骨碎片,闻言“啊?”了一声,回过神来,脸上又堆起那副惯常的嬉笑。
“姑奶奶您怎么还惦记着这茬?阴司那摊烂账可比这黑渊里的水还浑!再说了,您就不怕这些是我信口胡诌?”
他嘴上说着,眼睛却没离开那块颅骨碎片。
那碎片边缘,似乎有些过于规整的刻痕?
“说说嘛,”沈璃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那块骨头,却没看出什么特别,“反正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没准听了你编的故事,能对此地的变化有些灵感呢?”
“唉,行吧行吧……”李梦欢像是被缠得没法,挥了挥手,又一面阵旗当着沈璃的面飘到了那颅骨之处停下。
“那大门碎是碎了,听说后来是几位鬼帝联手,又逼着仙魔两边出了好些血本宝贝,才算勉强糊上。不过啊,自那以后,轮回道就时不时闹点毛病。不是投胎排长队,就是偶尔窜了频道——好比说好的投入畜生道,结果一头栽进了人道的事儿也不是没有过!所以现在好些修士宁愿兵解修散仙,或者想办法夺舍,都不太乐意轻易去轮回道前碰运气了。”
沈璃:Σ(?□?;)
“……还能窜了频道?”
“可不是嘛!”李梦欢一摊手,“所以阴司那边现在忙得脚打后脑勺,哪还顾得上外面这些孤魂野鬼、怨念邪祟?只要不闹到眼皮子底下,多半睁只眼闭只眼。像眼前这种……嘿,估计就算察觉了,也得等它们把天捅个窟窿才来得及派阴差老爷呢!”
他话音未落,前面的将霖忽然又“呀”了一声,这次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慌,她猛地向后一缩,差点撞进孟昶心怀里。
“又、又闪了!就在那边!好多……好多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