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县令夫人的呼吸稍稍平稳,痛呼声也低弱下去。
她缓缓睁眼,虚弱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清明,看着周颂宜,气若游丝:“姑娘……好像……没那么疼了……”
周颂宜紧绷的神经稍松,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夫人,胎位暂时正了,但此地不宜久留,需立刻找个稳妥之处待产。”
她当机立断,想起近在咫尺的李记药铺,“去李记药铺!那里有干净房间和药材!”
守在外面的嬷嬷早已六神无主,闻言如同抓住了主心骨,连忙指挥丫鬟仆役。
“快!都听这位姑娘的!挪动夫人,小心些!”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这匆忙转移的一行人,敬佩有之,好奇有之,也不乏窃窃私语。
李大夫刚喘匀了气,就见去而复返的一群人簇拥着面色苍白的县令夫人涌进药铺,顿时头皮发麻。
“李大夫,快准备净房和热水!夫人要生了!”周颂宜语速极快,不容置疑。
李大夫看着县令夫人裙摆上的血迹,脸色一变,心下惴惴。
“这……这可是县令夫人!在咱这简陋药铺生产,万一有个闪失……”
“没有万一!”周颂宜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现在挪动更危险!按我说的做,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她身上骤然迸发出的气势,竟让行医多年的李大夫一时噤声,只得咬牙吩咐伙计赶紧准备。
好不容易将县令夫人安置在里间窄床上,热水布巾也已备好,变故再生!
县令夫人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脸色瞬间灰败,双手死死抓住床单,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
“不行……孩子……孩子好像卡住了!出不来!”
周颂宜心头一沉,上前检查,心直往下坠。
胎位虽正,但产道狭窄,胎儿头颅被卡,这是典型的梗阻性难产!
“产道狭窄,孩子出不来!必须立刻进行侧切,否则母子俱危!”她斩钉截铁地对守在一旁、脸色煞白的嬷嬷说道。
“侧切?!”嬷嬷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拔高声音,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抗拒。
“不可!万万不可!老身活了几十年,只在、只在保不住大人,要强行取出孩子时才敢动剪子!那是要命的事!在夫人身上动刀,若是留下残疾,这责任谁担待得起?!”
她挡在床前,双臂微张,竟是一副阻拦的架势。
这是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与周颂宜提出的惊世骇俗之法之间的激烈冲突。
“嬷嬷!现在不是墨守成规的时候!等下去就是死路一条!让开!”
周颂宜厉声道,她试图推开嬷嬷,老嬷嬷却仗着年纪和身份,死死拦着,嘴里嚷着:“不行!我不能让你害了夫人!”
“害她?我在救她!”周颂宜又急又怒,时间每流逝一秒,产妇和孩子的危险就增加一分。
“你看不见夫人快没力气了吗?你再拦着,就是一尸两命!”
“吵什么!”
床榻上,县令夫人不知哪来的力气,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低喝了一声,她满头冷汗,眼神却异常清醒地看向周颂宜。
“姑娘……我信你……剪吧……若有万一……保孩子……” 最后一句话,她用尽了全力,带着母亲的决绝。
嬷嬷闻言,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夫人,又看看周颂宜,最终,在县令夫人坚定的目光下,她颓然让开,老泪纵横:“夫人……”
“快!干净的剪刀、针线、烈酒!”周颂宜不再耽搁。
东西很快备齐。
周颂宜用烈酒快速消毒剪刀和双手,动作稳得不见一丝波澜。
“夫人,忍一下,很快就好。”
手起,刀落。
动作精准而迅速,尽量减少创伤和痛苦。
“夫人,用力!”
伴随着一声几乎撕心裂肺的呐喊,响亮的婴儿啼哭声骤然响起,划破了药铺里凝滞的空气。
“生了!是位小公子!”周颂宜迅速清理婴儿口鼻,将襁褓递给旁边又哭又笑的丫鬟。
她顾不上喘息,立刻拿起穿好线的针,再次用烈酒消毒后,俯身为县令夫人缝合伤口。
她的手指翻飞,动作轻柔而极其熟练,每一针都落在最关键的位置,力求最小损伤。
县令夫人虚脱地躺着,看着身旁的孩儿,泪如泉涌,她望向周颂宜,嘴唇翕动:“姑娘……大恩……”
周颂宜缝完最后一针,打了个外科结,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她取出自制的祛疤膏递给嬷嬷,仔细交代用法和拆线时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
县令陆文渊一脸焦灼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老婆子。
“夫人!”他直奔床前,握住妻子的手,眼眶发红。
“夫君……是这位姑娘救了我们母子……”县令夫人勉力说道。
陆文渊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神色疲惫却沉静的周颂宜,以及她手上还未来得及完全洗净的血迹。
他正要开口,旁边一位被请来的老婆子却皱紧眉头,看着周颂宜年轻的面孔,又听闻是她主导了接生,还动了剪刀,语带质疑。
“县令大人,妇人生产乃污秽之事,岂能让一不明来历的年轻女子擅动刀剪?这于礼不合,况且这侧切之术,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
陆文渊闻言,眉头也蹙了起来,看向周颂宜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审视。
周颂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只是平静地看向那位老婆子,声音清晰而镇定。
“这位嬷嬷,若不行侧切之术,依您之见,方才那种情形,该如何保全母子二人?是任由胎儿窒息腹中,还是眼睁睁看着夫人力竭而亡?”
她的话语不带火气,却字字尖锐,直指核心矛盾。
是固守陈规看着人命消逝,还是打破常规奋力一搏?
那老婆子被问得一噎,脸涨得通红,呐呐道:“这……还有按摩推拿之法……”
“时间不等人!”周颂宜打断他。
“夫人当时的情况,按摩推拿已然无效!我之所为,是基于当下情形,所能做出的最快、最有效的选择!结果,母子平安!”
她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目光坦然地对上陆文渊审视的视线。
陆文渊看着床上虽然虚弱但生命体征平稳的夫人,又看看襁褓中健康的儿子,再看向眼前这个面对质疑毫不退缩、眼神清正的女子,心中的疑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感激。
他挥手制止了还想说话的老婆子,对着周颂宜,郑重地深深一揖。
“姑娘胆大心细,医术超群,救我家室,恩重如山!陆某方才多有疑虑,实在不该!请受我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