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卡在生锈齿轮里的沙子，每一粒的掉落都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陈诺感觉自己不是在度过日夜，而是在一片由“0”和“1”构成的粘稠沼泽里艰难跋涉。眼睛早已布满血丝，干涩得每次眨眼都像有砂纸在摩擦角膜。脖子和后颈的肌肉僵硬得像风干的腊肉，稍微转动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屏幕前趴了多久，只知道窗外的天色明暗交替了几轮，手边的空咖啡罐和能量饮料瓶堆成了一个小型纪念碑。
比特级的挖掘，这名字听起来挺酷，实际干起来，纯粹是种精神上的凌迟。他面对的已经不是代码或者文件，而是硬盘最原始的、未经任何修饰的物理记忆。无数被删除、被覆盖、被系统标记为无效的数据碎片，像宇宙大爆炸后的残骸，在他眼前无序地漂浮、碰撞。他编写的脚本就是他的探测器，在这片混沌的星云里，捕捉着任何一丝微弱的、不自然的引力波动——异常的系统调用序列、时间戳的微小断层、某个进程不该有的内存访问模式……
大多数时候，一无所获。就像在噪音震天的摇滚演唱会现场，试图听清一根针落地的声音。
疲惫和挫败感像湿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神经，越收越紧。有好几次，他几乎要放弃了，脑袋沉重地往键盘上一磕，恨不得就此昏死过去。但每次，眼前都会闪过叶炜那张苍白的脸，和那行冰冷的乱码。一种说不清是责任还是不甘的情绪，又会把他从崩溃的边缘硬生生拽回来。
他妈的，不能输。尤其不能输给一堆冷冰冰的数据。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理智快要被这片数字荒漠吞噬的时候，脚本的一个警报窗口，突然在屏幕角落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并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嘀”声。
陈诺一开始以为是幻觉，是过度疲劳导致的眼冒金星。他用力眨了眨眼，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定睛看去。
警报还在。不是红色的错误提示，也不是绿色的通过标记，是一种他特意设定的、代表“高度异常但无法归类”的琥珀色。
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开始疯狂擂鼓。他几乎是扑到那块屏幕上，手指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放大了警报详情。
那是一段被深度埋藏在系统底层日志碎片里的访问记录。它伪装得极其巧妙，伪装成内核例行自检产生的冗余信息，混杂在数以亿计的类似记录中，几乎与背景噪音融为一体。如果不是他设定的过滤规则足够变态，对时间戳的精度要求达到了纳秒级，对进程调用链的完整性检查苛刻到令人发指，根本不可能把它揪出来。
这段记录显示，在叶炜死亡前大约七十二小时，有一个非用户发起的系统进程，以极高的权限，极其短暂地访问了一个……本不该存在于叶炜电脑系统中的资源。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文件或文件夹。从记录残留的痕迹看，那像是一个加密的、需要特定协议和密钥才能交互的数据库入口。访问行为持续了不到零点五秒，随后所有痕迹都被一种精巧的手法覆盖和清除，只留下这点几乎被完美擦除的、幽灵般的脚印。
不是叶炜自己干的。时间点不对，访问的方式也完全违背了他平时的操作习惯。这更像是一个外部势力，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的系统，用极高的技术手段，短暂地连接了某个隐藏在深处的、秘密的数据节点，然后又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悄然遁走。
陈诺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反复核对着那段记录，调用各种工具进行交叉验证，生怕这是过度疲劳产生的海市蜃楼。
不是幻觉。
这缕微光，这丝几乎消散的痕迹，是真实的。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栽倒在地。他扶着桌子，大口喘着气，胸腔里像拉风箱一样嘶哑作响。
“头儿！老赵！秦姐！”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嘶哑地喊着，打破了会议室里死寂了多少天的沉闷，“快来！有……有东西了！”
林深第一个冲了进来，赵建国叼着没点着的烟紧随其后，秦望舒也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近。
陈诺指着屏幕上那段被他高亮标记出来的、晦涩难懂的日志记录，手指因为兴奋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他的发现：“看这里……这个时间点……这个调用链……他妈的不是叶炜！是别人！有个鬼影……连上了一个……一个藏在不知道哪儿的数据库！”
林深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那行代码，仿佛要把它烧穿。赵建国拿下嘴里的烟，在手指间无意识地碾着，眉头拧成了疙瘩。秦望舒则迅速拿出笔记本，记录下关键的时间点和进程信息。
希望，像一颗被埋在灰烬深处太久的火种，终于在这一刻，猛地蹿起了一簇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火苗。
那个隐藏在叶炜死亡背后的幽灵，终于在层层数据的掩盖下，不小心，留下了一个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