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沙渡出发后的第四天,暮色四合时分。
按计划比粮队整整提前了一日,苏明远、雷大川、游一君率领的千余人马。
如同无声的鬼魅,悄然没入了狼牙涧那幽暗入口。
进入狼牙涧,涧道像条逐渐收紧的布袋。
最外头的入口足有三十丈宽。
两侧峭壁拔地而起,灰黑色的岩体在残余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质感。
碎石滩上的车辙印纵横交错,显然常有人马往来。
苏明远语速平稳,特别叮嘱各自的任务:“大哥,两侧岩壁制高点归你。大川,涧底‘咽喉’锁死。”
“我带工兵清痕、布设。斥候前出三里,轮替警戒涧口外动向。注意看粮车的动静,粮车进了涧口,就发信号。”
目光在幽暗的涧谷中快速扫视,手中的羊皮地图在微弱的光线下展开,上面炭笔勾勒的地形和预设标记清晰可见。
游一君带着弓弩营的弟兄分为左右二队:“前队跟我走左侧小道。”
他指着入口左侧崖壁下的一条窄径 —— 大约并排一次只能通过几人,那小道被衰草半掩,隐约能看见向上延伸的石阶:“这是直达崖顶的道,抓紧边上的老藤,脚下的碎石滑。”
右侧崖壁下同样有条小道,另一队人马沿着小道往上走。
两队人马在崖下分道时,手底下的百夫长互相点了点头,各自加快了脚步。
士兵们顺着小道往上走,鞋底碾过枯黄的草叶发出 “沙沙” 声。
游一君走在最前头,不时用佩刀拨开挡路的荆棘:“这道虽窄,但比攀岩稳当,都跟上别掉队。”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弓弩手正踩着石阶上行,腰间的箭囊蹭过岩壁,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雷大川在涧底听见崖侧传来的脚步声,特意往两侧岩壁望了望,能看见小道上的士兵身影在草木间晃动。
知道游一君他们已上了小道。
他指挥士兵丈量涧口宽度,步弓手用脚步量出十七丈:“够宽敞!就算匈奴军摆开方阵,也能容上千人断断续续往里走。”
他往涧内走了五十步,突然停住脚:“从这开始收窄了,最多容十骑并排。”
千人的队伍进入,却诡异地没有掀起多少声浪。
命令被压低嗓音,通过队正、火长层层传递下去。
“卸甲!轻装!肃静!”
雷大川的声音低沉得像岩石摩擦,他率先解下厚重的胸甲和披膊,只保留护心镜和内衬的坚韧皮甲。
士兵们沉默而迅速地执行,沉重的铠甲、多余的辎重被集中堆放到涧底几处背阴、干燥的凹陷或巨石缝隙中,仔细用油布覆盖、枯枝伪装。
脚步声被刻意放轻,踩在碎石上发出细碎密集的沙沙声,如同潮水退去。
此时,游一君的弓弩手已在崖上找好位置。
右侧小道上的队伍此刻也已到了崖顶,他们在指定位置散开,开始检查带来的器械 —— 到时候两边同时放箭,箭雨能把十骑宽的地方盖满。
崖顶的矮松长得正密,几个岩洞藏在松树林后,洞口用带叶的枝桠遮掩,从外头看只能瞧见松枝晃动。
游一君在崖顶岩洞检查箭支。
穿甲箭和火箭分开码在石笋上,他摸出支火箭,把箭杆上松动的麻布重新缠紧:“火折子都藏在怀里焐着。”
他拨开松枝往下看,涧底的人影小得像蚂蚁,指了指涧底告诉身边的士兵:“崖顶风比涧里大,别用的时候发现冻住了。”
日头爬到崖顶时,涧内的伏兵已按涧道宽窄布好了阵。
崖顶的观察哨盯着外头的动静,手里的松枝随时准备晃动;十五丈宽的地带藏着雷大川的步兵;往里五十步的窄处,拒马已搭好三排,铁链绕在石桩上,只等绞车拉动;最深处三骑宽的地方,游一君的弓弩手正往箭囊里添箭,投石机的石弹已装进兜网。
雷大川蹲在石墙后啃麦饼,饼渣掉在甲胄上。
他往涧口望了眼,那里的衰草被他们用树枝拢过,看着和往日没两样。
“匈奴军要是从入口进来,前队能舒舒服服走百八十步。”
他拍了拍身边的盾牌:“等他们发现路窄了,想掉头都来不及。”
苏明远则带着一队精干的工兵和斥候,负责整个涧道的 “机关” 布置和痕迹清除。
“此处、此处、此处,”
苏明远指着地图上标记的几个点,对负责的队正说:“落石点需覆盖涧道中段最拥挤处。绳索务必结实,掩藏务必彻底。”
“触发命令由我处或游将军处发出,看信号行事。”
他亲自检查了每一处捆绑的牢固度和绳索掩藏的效果,确认从涧底几乎无法察觉。
接着是引火点。
在涧道两侧相对宽敞、堆积有大量枯枝落叶的地方,士兵们将携带的火油罐小心地倾倒在枯叶堆深处,并撒上磨细的硫磺粉。
引火的火绒被搓成细条,巧妙地埋在枯叶堆边缘,只待火箭射入。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消除痕迹。
所有进入涧内的车辙、脚印,都被士兵们用树枝仔细扫平,再撒上涧底的碎石和浮土。
挖掘掩体产生的新土被远远抛入湍急的涧水中冲走,或者均匀地撒在远离道路的岩石缝隙里。
士兵们攀爬岩壁留下的刮擦痕迹,也被用湿泥涂抹掩盖。
伙夫在指定的、有岩石遮蔽的凹陷处挖坑埋灶,烧过火的灰烬被深埋,泥土回填踩实。
连人马的粪便都被收集起来,用油布包好,准备带离或投入深水处。
整个队伍如同掠过水面的飞鸟,力求不留下任何显示大军曾在此驻扎的痕迹。
夕阳西沉时,涧内已听不到人声。
崖顶的观察哨嚼着麦饼,眼睛却没离开涧外的官道;雷大川的士兵靠在石墙上闭目养神,手里的盾牌随时能举起来;苏明远在巨石后望着窄口,指尖在地形图上的标记处反复摩挲。
夜色漫进涧道时,游一君从岩洞扔了块石子。
石子顺着崖壁滚下去,在十五丈宽的地方弹了弹,滚到窄处才停下。
雷大川在石墙后听见声响,抬手敲了敲盾牌,发出回应的闷响。
苏明远望着天上的月亮,月光把涧道照出条银带 —— 从入口的宽处到深处的窄口,像条被拉长的银链。
他知道,再过一天,这条银链就会被马蹄踏碎,被箭雨搅乱,但此刻,这里只有伏兵的呼吸声,和岩石一起沉在夜色里。